日本汤的滋味

西安晚报 2020-08-01 04:50 大字

◎张燕淳

小时候,洗澡,就是坐在一个特大号的铝盆里玩水。天气暖和,连人带盆都被搬到院子里。拨玩水中夕阳的同时,还闻得到院里的茉莉花香,可看蜗牛慢爬,听篱笆两边锅铲麻将和骂孩子声。后来家里增盖西式浴室,又不知何时学会了淋浴,随着年岁长大,竟然渐渐忘记泡澡的乐趣。即令每搬一回家,澡盆似乎就大些,豪华些,站着速速冲洗已成自然,一站多年。

锅汤

决定搬到日本后,房地产经纪人寄来一些待租房屋的照片。日本人做事一板一眼,每间房子连澡盆都端端正正照一张。我颠来倒去看,不明白为什么日本澡盆特别小。后来在生活中验证,许多日式澡盆,只有标准西式盆的五分之三长,刚好够一个身材中等的成年人坐于其间。这种“坐”盆短是短些,高度又比西式盆高许多,跨不进去怎么办?日本方法是在地上挖个洞,让澡盆陷入地里三分之一,外观与西式盆同高,坐进去却见自己的腰腿在盆外的瓷砖地以下,视觉上有些难过,隐隐有种“入土”的不安。

除吃饭喝汤的汤外,汤也当”热水”解,在日本洗泡热水澡称为”汤浴”。由于洗澡是一件私密的事,在日本住了半年后,才意外发现澡盆旁的墙面上,那个标了温度的转盘,原来可以启动盆底隐藏的加热装置—和漂亮的日本电火锅一样,若是盆内水凉了,只需轻转圆盘,不多时就又是一锅冒着热气的好汤。

电视上最受欢迎的妇女节目,有一回教人在家仿制能疗病美容的温泉水。屏幕上有张长长的清单,各种食品营养品、矿植物等皆可入汤,分具不同功效。现场有来宾穿着泳衣,坐在盆中示范泡汤。主持人一个劲儿地往水里加盐加糖加醋,还有面粉、橄榄油、玫瑰花、柚子皮、紫苏叶……我先觉得荒唐可笑,停下手中杂事,张嘴呆看半天,等加到第二十样东西时,我也乐了,心里叨叨念:加葱姜吧,加点儿葱姜吧。

泡汤

记得小时候泡的那盆汤是洗洗刷刷“从一而终”的,日本人则洗管洗、泡归泡,完全两码事。任何洗濯工作,都得在盆外完成。准备好最干净的身体入盆,是洗日本澡的基本礼貌。因这一澡盆水得供全家老小,甚至客人们泡用。我也弄明白,墙中央的莲蓬头,算是木桶的代用品,坐在矮凳上,只拧开水钮即可冲洗,省去一桶桶舀水之力。一满澡盆的水量多,水费可观。据说普通家庭并不天天更换,三四天后若还能清楚见底,尚可利用:接了装有特别管道的洗衣机,能洗全家衣服!难怪卖洗衣机的地方,总会看到“接剩洗澡水”的广告词。

尾汤

离开日本前,初夏日子里,去乡下度周末。经过山中一家传统温泉旅舍,青瓦土墙,配着古木梁柱,门口浓绿树荫里,伸出蓝底白字的大布幡,“快哉汤”三个字随风飘扬。太好看了,我们高兴地走进去,想想在“快哉汤”中卧浮乐一下,能不通体舒畅吗?

那儿有宜人的露天风吕。看不出小小门面里藏着大好庭园,曲径深处,石砌的浴池被围在竹墙和树丛间。

池水温暖清澈,像死心塌地的情人,不论你爱它不爱,不论你怎么排挤抗拒,它都柔顺地围拢来,用温热贴你寸寸肌肤,按摩你的僵硬心情。所以,没见哪个人待在池里泡汤还生着大气的,再恼人的事也蒸发了一半。泡完汤,大家全看来白净可爱,换上旅馆的蓝花袍和木屐,带着水的余温,去街上晃荡。

山镇居民不多,大部分靠温泉过日子。所谓闹区,也不过是条小街,窄而清洁,数家汤屋,兼卖土产吃食。街后头有老式的民房。走过一个个花木扶疏的院子时,都能闻到淡淡花香。几位老人隔着矮篱,边聊天边扫院子。我走走看看,在记忆里搜寻那似曾相识的香味。

不远处一家小店正在旺灶上烤鸡串,油火滋滋响,香气乘轻风,勾引着每个路人傍晚六点的胃肠。快乐走在前头的孩子,忽然回转来,跑不快的木屐啪嗒啪嗒响,晚霞罩在红扑扑的小脸上。

“妈妈!妈妈!你闻到了吗?妈妈!你闻到了吗?”我笑着点头,笑着掏钱,笑着目送两个小身影跑着跳着去买鸡串。我是闻到了。在异乡,怔怔站在一条挂着各家名汤招牌的小街上,我闻到了,那是久违童年里,清闲的茉莉花。

《日本四季》,[美]张燕淳,译林出版社2020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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