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捆绑自己的身体 感悟生死:人 应该活得更有人的样子

澎湃新闻 2019-07-26 20:30 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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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岁的日本女艺术家盐田千春,

人称“比草间弥生还要偏执的编织者”。

她常用红色、黑色的丝线布满巨大的空间,

从地板到天花板,到墙面、转角,

再到自己的身体,

密密麻麻,令人感到窒息、恐怖之极。她把钥匙、书信、

病床、连衣裙、鞋子、行李箱,

这些承载人生记忆的物件,用线串联起来,

就像在空气中画画,

表达伤痛、恐惧、对生死的感悟。今年6月,盐田千春在日本东京六本木

53层楼高的森美术馆,

举办史上最大规模的个展。

而就在两年前,收到美术馆邀请的同时,

她被告知自己12年前的癌症又复发了。

“在光是活下来就已经耗尽全力的状态下创作,

成了我这次展览最核心的东西。”

今年6月,我们在日本东京见到了盐田,

同时也被她身体内的巨大能量所深深吸引。

撰文 王微辣 自述 盐田千春

 东京森美术馆展览现场盐田千春接受一条专访

盐田千春47岁,长相平凡,体态略微发福。她说话声音很轻,温柔而坚定。这样一个中年女人,竟能做出如此有视觉冲击力的作品,令人震撼。

这次展出了6件超大型装置、一共约120件作品,是盐田25年的艺术生涯以来最大规模的展览。图片?Gabriel de la Chapell

光是活下来就耗尽全力

我是1972年出生于日本大阪,现在定居德国柏林差不多有23年了。我从12岁开始,就想成为艺术家,最早是画画,之后慢慢发展到行为和装置艺术,现在大多用丝线来创作。《在沉默中》2002/2019

我的作品核心是“不存在中的存在”。比如说,人去世了以后,他已经不存在于世界上了,但他的思想、灵魂、情感、记忆还存在,去感受类似这样的东西,做出一个能让别人从中感受到些什么的空间,是我的使命。

两年前收到森美术馆的邀请,并决定举办展览《颤动的灵魂》的第二天,我去做了定期的健康检查,当时隐约有些不好的预感,果然就被医生告知,12年前的癌症又复发了。后来马上就做了手术,把器官取出来进行抗癌的药物治疗。在这个过程中,我强烈地觉得,自己不再是自己了,我的灵魂也被取出来留在了那里。

虽然平时一直做关于人的记忆、生死的创作,但在准备这个展览的两年间,平时无法表达清楚的一些情感,不断地贴近我的生活。

 《我们将去往何方》2017/2019

震撼的大型装置

森美术馆在日本东京的中心街区——六本木,在53层楼这么高的地方俯瞰东京街景,就好像是宇宙空间一般的地方。

首先电梯上来,是作品《我们将去往何方》,白色的船只做成了从上方垂挂下来的样子,吸引大家进来。

 

 《未知的旅程》2016/2019

进入展厅后,看到的是《未知的旅程》,用上万米的红色丝线缠绕船,从天花板编织下来。

我最近经常在作品中用到“船”,它代表航海、出海。坐在船上是非常孤独的,而且万一船翻了,就会失去生命。红线把人与人的命运相连,向着这样充满未知的旅途出发,孤独,而又和宇宙有着联系。

 

 《在沉默中》2002/2019

再往里走,能看到一个钢琴的艺术装置。

在我9岁的时候,邻居家发生了火灾,第二天他们家里的钢琴从废墟里搬出来,我看到那台钢琴坏掉了、烧黑了,也弹不出声音了,却非常非常美,比原来更有存在感了。

 《在沉默中》2002/2019

《在沉默中》是用烧焦的钢琴、烧焦的椅子做了一个音乐会的形式。所谓真相,或者自己真正想要说的事情,从来都是无声的吧。

 

 《时空的反射》2018

两件裙子之间,用一面镜子相隔

这件裙子和线构成的作品,裙子也是“不存在”的表现:没有身体,只有裙子。

我觉得衣服是人的第二层皮肤,比人的存在本身表达着更多的东西。于是我就把这裙子带有的记忆编织出来。

 《堆积——寻找目的地》2014/2019

最后一个展厅,展出了由440个旅行箱组成的作品,大多从柏林收集过来。旅行箱中有一部分里面装上了马达,振动时又互相影响着,好像全部都飘忽不定地在空中摇摆。我经常在世界各地办展览,森美术馆这次是第308个。在这个过程中,一直是带着旅行箱的,我就开始觉得,并不只是为了工作而去某个地方,人们到底要去哪里,是以什么为目的而活着的呢?《从DNA到DNA》1994

颤动的灵魂

如果办这个展览的时候,我的癌症没有复发的话,或许关于灵魂、关于自己的感情在自己死掉以后会去哪里这些事,不会看得这么深。

 《离开我的身体》2019

这是新作品,平时在我的作品中,身体本身是不出现的,但是在抗癌治疗中,我感受到了身体一点点碎掉的感觉。我就把自己的各个身体部位做成铜的雕塑,散落在地上。

红色的皮料代表了皮肤,把它切碎,做出藕断丝连的感觉。

 《繁殖与灭绝》2019

玻璃的作品,也是第一次做。把玻璃吹出像细胞一样的形状,通过金属丝连接起来,好像在不断繁殖。

当我的身体消失,我的心灵、感情、意识是怎么样随之消失的,又是怎么样逐渐联系在一起的?我想着生和死,可能是同一维度的事情,做出了这个作品。《在手中》2017

这个雕塑,以我女儿的手为原型,托着一团黄铜编成的线。人的手,就算双手合在一起,面对未来,也只能托起这么一点点东西,有这样的含义。图中左一,是盐田千春5岁时的画

从绘画、行为艺术,到用线做装置

我在大阪出生和长大,那个时候装海产还是用木箱子,父母就在小工厂里做那种木箱,一天要做一千来个。看到从早上8点就在工厂里像机器一样工作的人,我就觉得人应该活得更有人的样子,或者说,是去追求精神的世界。

所以我小时候就想成为艺术家,除此之外什么都不想干。《一条线》1994《成为绘画》1994

大学进了美院学油画,我就觉得受到了很大的拘束:表达自己的方式有那么多种,为什么非画画不可呢?

甚至有一天我梦到自己变成了画,在画上我到底怎么动,会让这幅画变得更好呢?醒来后的第二天,我就创作了《成为绘画》这个行为艺术。

浇在身上的并不是颜料,而是瓷釉涂料,是有毒的,对皮肤伤害很大。可即使浑身浇满毒素,也还是想这么做。行为艺术《浴室》1999

不停往自己身上浇泥水行为艺术《尝试着回家》1998

绝食一周,从洞穴往泥地上重复翻滚行为艺术《墙》2010

慢慢我开始思考怎样表达自己的内心是最好的。继而从油画转向装置艺术的过程中,也做了一些行为表演。

我的作品都是从“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之类的疑惑出发的,然后从那个问题开始,收集材料、制作作品,客观地去把谜一样的东西表达出来。《睡眠就像死亡》2002

我觉得用线做装置艺术,就好像在空气中作画一样。一条线变成一个面,然后在层叠的线的深处,我仿佛看到了自己一直想表达的东西,于是就开始不停地编织了。

我逐渐在线的作品里加入了一些意象,比如床。那是我到柏林的第三年,短短3年间,我却搬了9次家,早上睁开眼不知道自己在哪里。我把自己睡觉的床用线编了起来,想确定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地方。

 2015年威尼斯双年展作品《手中的钥匙》

在威尼斯双年展的时候,向人们征集了18万把用旧了的钥匙,穿在了一起。《超越陆地》2014《感谢信》2016

还有收集了感谢信、鞋子。

这些都是和人有关联的东西。虽然那个人并不在那里,但物件上人存在过的痕迹深深吸引着我。

 红线,是血液的颜色,意味着羁绊、缘分。

黑色的话,仿佛就是夜空一般很深很深的宇宙,重叠的黑暗,也可以说是心中的阴暗面。

白色是最近才开始使用的,有纯洁的意思,表示开端。然而人死去的时候,要给他穿上白色的衣服,既代表终结,又代表一切的开始。 被看展览的人拯救

用线创作的时候,不会打草稿,心里先有一个想法,然后从空间最里面开始,从天花板逐渐把线编织下来,编出层次感。

一个作品根据空间大小,短的做两三天,最多做两个星期左右。时间太长的话,精神上会撑不住。这次展览上的装置作品,全是现场制作,整个布展时间长达一个月。《与不存在的对话》2014

展览在刚开始阶段我自己也觉得非常的辛苦,毕竟生了重病。

但我还是对人的内心有很大的兴趣,想挖掘更深的内容,继续创作。没办法用语言说清楚的情感、情绪,唯有通过创作才能表达出来。

 我的心里除了艺术,就没有别的东西了。只要能继续进行艺术创作,让我带着这个身体,去哪都行,睡什么地方都可以。

唯一不同的是当我有了孩子以后,除了作为艺术家的自己之外,还有了作为母亲的自己,有了些以前没有用在生活上的时间和责任感。

 我自己在看展览的时候,常会想到:啊,原来活着就是这么一回事啊。

平时每天都很忙,几点必须到哪里去,总是被时间追赶着在生活。来看展的人,在这样的生活中来到了美术馆。当我看到他们注视着那些装置作品,露出感动的、从中感觉到一些什么的表情,我就会觉得自己被拯救了。

就觉得灵魂这个东西,真的会永远地、和宇宙的存在一样长久地存在下去吧。

展览平面摄影:神思远

部分作品来源于艺术家官网

鸣谢:森美术馆阅读原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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