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死而生 评刘剑波长篇纪实文学《姥娘》
□项丽敏
很多年不曾有过这样的阅读体验了,翻开书的第一页,心就被拽得紧紧的,疼痛,缺氧。中途不得不放下书,做点别的,让自己放松一下,舒一口气。很快又拿起书,接着读下去。读这书就像受虐,被逼到一堵石壁上,想逃,又无处可逃。恐怕大多数读者都有这感受吧。
在我狭隘的理解里,写作有两种,一种是能滋养作者的,另一种则是损耗作者的,把作者的心挖空,让作者的血流干。
我尽量让自己成为前者(有时也不可避免成为后者),我不想被自己所写的东西伤害。我宁愿选择避重就轻,或者对重的部分轻描淡写。
不知道《姥娘》的作者在写完这部作品后,有没有大病一场。如果是我……啊,这个假设不成立,很多时候,我连面对生活真相的勇气都没有。我愿意成为前者的另一个原因,就是我没有成为后者的力量和勇气。那样的写作太需要力量了,那该有多么强大的内心,得把自己当成一块生铁,在火里烧,任锤子砸。
这是一部纪实文学,但我觉得它更应该归类为长篇非虚构散文。纪实文学离现实太近了,太近了就难免生硬,要求它必须贴在地面,不能凌空飞翔。而文学的审美性,有时就是在飞翔中体现的。
《姥娘》是直面现实的写作,但它在疼痛中,竟然也能带着读者进入一个诗性空间,在斑驳的光线里穿越,低飞。这个诗性空间是作者的语言构筑的。语言太重要了。其实这是一部什么题材的作品并不重要——纪实也好,散文也好,小说也好,都不重要。只要它的语言是有磁力的,能强烈地吸住读者,进入它的空间,能俘获或者说征服读者就可以了。这就是作品的魅力。
在读《姥娘》的过程里,我手里拿着一只铅笔,我在很多段落上划了横线,这些段落是可以单独摘出来作为经典美文发表的。说它们是美文,也许不准确,美文总给人雕琢的感觉。而它们显然不是。它们之所以美是作者愿意花笔墨去细致地刻画,去营造气氛,烘托场景,哪怕细微之物也能在作者的笔下得到妥帖的置放,比如这段:“下午的阳光透过枇杷树叶间的缝隙,落在两个女人的衣衫上。它在她们的头发上,眼眉上,脸腮上,膝盖上静静跳动,随后就滑落在地上的针线匾子里了。是的,所有的阳光似乎都被针线匾子盛起来了,那些针啊线啊布头啊废弃的纽扣啊都漂浮在阳光的水面上了。可是经不起从针线匾子的缝隙里一点一点地往下漏,很快就漏了一地。”
一部作品,它的迷人之处就在这些地方,在看似与主题无关的闲笔上。《姥娘》的主题太沉重了,而这些时常出现的闲笔就像透气孔,给作者也给读者以喘息的空间。
《姥娘》的主题是什么?是一个家族百年来的兴衰?是一个女人穿过这百年孤独的命运遭际?是亲人之间的相互喂养、捆绑、爱和怨怼?(哦,我们的亲人总是这样,在灾难中不离不弃,之后又背叛和仇恨着。)这部作品的后半部更多是写老年人的生活状态,怎样对待那些丧失了自理能力、需要陪伴、被病痛折磨、渴望死亡又恐惧死亡的老人,怎样安抚他们呢?不仅是身体的安抚,还有灵魂的安抚。
这部作品的主题不是单一的,而是多重交织的,好在作者在处理它们时没有手忙脚乱,作者一直很沉着,有耐心,像背负着十字架的受难者,又像忏悔者,同时也是审判者,审判自己,审判亲人。
不知为什么,读这部作品的时候我想到是枝裕和。如果让今年的金棕榈奖得主、日本导演是枝裕和来拍这部作品,会怎样?是枝裕和是善于探索生命真相的,拍摄的也多是大时代背景下的家庭题材,是冷的,暗的,撕裂的,疼痛的,然而又不乏人性的暖意与光泽。
这部作品有三章,最后一章“死亡”最短,只占整部作品的十分之一。然而这章的现实意义也是最强的。能感受到,作者在写这一章时面对的既是姥娘,也是每一个生者。
每一个生者都将面临死亡,陌生人的、熟人的、朋友的、亲人的、自己的。死亡作为生命的部分是需要被尊重的,就像一首交响曲的结尾部分,它不能被漠视、被仓促对待,草草了结。
如何面对死亡是需要学习的。这几年我看过一些这方面的作品——《纳棺夫日记》《一个人的朝圣》,韩国电影《诗》,还有一部获过金棕榈奖的法国电影《爱》。
看这些,一方面是被它们的艺术性吸引,另一方面就是为了让自己学习,如何向死而生——尽管艺术作品表达的那些不及真实生活的十分之一,但至少,有一个可以让我们预先了解的途径。
疾病、衰老和死亡,这是我们避之唯恐不及的,但躲避只会加重我们的恐惧,而恐惧对灵魂来说就是折磨,是沉重的枷锁。
其实恐惧就源于我们自己的心魔。当我们了解了之所以恐惧的那些,消除心里的障碍,就会释怀,在心灵上获得平静,而当平静来临的时候,也就能从容面对生命这枚银币的背面了。
一枚银币之所以有它存在的价值,是我们拥有它的两面。仅有正面,是不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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