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子美铃:向着明亮那方
□本报记者 徐征
金子美铃是个很奇妙的矛盾的存在。一方面,她幼年丧父,婚姻不幸,现世生活如石般沉重,在26岁时选择自绝于世;另一方面,她笔下的诗歌,却充满着对世间万物的善意和欢喜,呈现出明亮而恬淡的颜色。2018年,金子美铃的诗歌精选集《我和小鸟和铃铛》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收录了她存于世上的512首诗歌中的200余首,让人们得以再一次窥见这位上世纪20年代日本著名童谣诗人美好而令人唏嘘的短暂一生。
中间的雪,很孤单吧
1903年,金子美铃生于日本山口县仙崎村。三岁时,父亲客死中国,母亲和外婆在姨父上山松藏的帮助下,在仙崎大街上开办了一家书店——金子文英堂,金子美铃得以在书香中成长。姨母去世后,按照当时的习俗,母亲改嫁给了姨父,金子美铃与哥哥和外婆继续生活在仙崎。
仙崎是一个捕鲸港,早年在这里的生活经历,赋予了金子美铃对自然的热爱。她的诗歌有很多关于山、大海、渔船、小街、花草的意象。
满庭都是/桂花香。//风儿吹到/大门外/商量着:/进来?还是不进来?(《桂花》)
阳光斜斜地/在街角干货店的/盐袋子上/划下清晰的线。//第二间空屋里/米袋子空荡荡,/无家可归的狗/打着滚儿玩耍。//第三间酒馆的/炭袋子旁,/山里来的马儿/嚼着饮料草料。//第四间书店的/招牌后面,/我悄悄地/张望着。(《街角的干货店》)
在金子美铃的诗歌中,世间万物都被她充满善意地对待。她的《鱼满舱》中,感怀了被打捞上来的鱼儿们,“朝霞映红了天空/渔船满载而归了/大尾的沙丁鱼/载满舱啦/海滩上/热闹得像赶庙会一样/可是大海里/成千上万/沙丁鱼的葬礼/正要举行吧。”
在她的另一首诗歌《积雪》则充满了哲思,“上层的雪/很冷吧/冰冷的月亮照着它/下层的雪/很重吧/上百的人压着它/中间的雪/很孤单吧/看不见天也看不见地。”并没刻意地文以载道,却深刻地映照出人世的浮沉。
全都喜欢上啊
母亲改嫁后四年的1923年,金子美铃也来到下关,与母亲重新生活在一起。1923年,20岁的金子美铃第一次将《鱼儿》《幸运的小槌》《云》《蔬菜店的鸽子》等作品投向《童话》及其他三本杂志。她写海中的鱼儿:“海里的鱼儿真可怜。//稻米是人种出来的,牛是在牧场养大的,/池里的鲤鱼也有食吃。//但海里的鱼儿啊,/没人照顾过它们,/也从没犯过错,/就要被我吃掉。//鱼儿真是好可怜。”
三个月后,四本杂志全部刊出了她的作品。在选后感中,诗人西条八十评价金子美铃的诗歌,“虽然在选字和调子方面有不少不满之处,但是似乎暖暖的人情味包容着全部作品”。
19世纪后半叶明治维新后,日本的学校全盘推翻了传统民间童谣,学校的童谣中充斥着说教意味极浓的国家主义歌词。金子美铃所生活的20世纪初叶,正是日本历史上风气清明的大正时代。不满于童谣之低劣的日本一流文学家们由此开展了一场童谣复兴运动。1918年,童谣杂志《赤鸟》创刊,夏目漱石的弟子铃木八重吉在创刊词中写道:“今天的孩子们所唱的歌,在艺术家看来,全是低级愚昧的。为了世上的小朋友们创作真有艺术价值的纯丽童话和童谣,我想发起新的运动并发行《赤鸟》月刊。”其后,另两本杂志《童话》《金船》与《赤鸟》三足鼎立。
金子美铃的偶像、诗人西条八十正是这场运动的重要参与者,他负责《童话》及其他一些杂志的编辑工作。西条八十这样定义童谣:“首先应该是‘诗\’,而且是艺术家直觉地观察人生的时候,自己真正受感动的内容,用儿童易懂的口头语写下来的‘诗\’。”
从此种意义上讲,童谣显然并不因受众的幼小、内容的单纯而简单粗暴,它一样需要丰盛的想象、动听的音韵和美好的意境。也因此,芥川龙之介、谷崎润一郎等著名小说家、诗人纷纷加入进来,以大手笔为孩子们写作童谣。
刚到下关的时期可能是金子美铃一生中最幸福的时光。她和哥哥坚助,弟弟正佑志同道合,都热爱文艺,他们一起讨论诗歌和音乐,对每一期童谣杂志都如饥似渴。
即便是在后来人生最艰难的时期,金子美铃依然写下了很多明亮的诗歌。“向着明亮那方/向着明亮那方。//灌木丛里的小草啊/哪怕一片枝叶/也要向着倾泻的日光。//向着明亮那方/向着明亮那方。//寒夜里的飞虫啊/哪怕灼焦了翅膀/也要飞向灯火辉煌。//向着明亮那方/向着明亮那方。城里的离子们啊,/哪怕分寸的宽敞/也要奔向阳光普照的地方。”(《向着明亮那方》)
这也许是她对于沉重的现世生活的抵抗,更可能是因为,她本来就对包括苦难在内的世间一切心怀慈悲。
她在著名的《全都喜欢》中写道:“我要能够喜欢上/一切一切和一切/葱和番茄和鱼儿/我要都能喜欢上//我家饭菜全都是/妈妈亲手做好的//我要能够喜欢上/一切一切一切人//医生抑或是乌鸦/我要都能喜欢上//这个世界全都是/老天亲手做好的。”
小小的我却有一颗大大的心
金子美铃的成长受惠于开书店的姨父上山松藏,最终却也因姨父草率的决定而获得了不幸的婚姻,并最终因之自杀。
弟弟正佑两岁即被过继于姨父,不明自己身世的正佑,因着共同的文学爱好,爱上了自己的姐姐。察觉此事的姨父匆匆将金子美铃指婚于书店职员宫本启喜。婚前就女性关系混乱的宫本在婚后依然流连花柳,最终被逐出书店。金子美铃曾经一度因女儿房江的出生而重新阳光开朗。但很快,宫本勒令她停止创作,并且,她被丈夫传染了淋病,身体日渐虚弱。1930年,金子美铃提出离婚。
离婚时,金子美铃本想争取房江的抚养权,但宫本的一纸信件却成了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我将于3月10日过来带走房江。”依照当时日本的法律,父亲要求带走孩子,母亲不能拒绝。
3月9日夜,金子美铃留下三份遗书,吞下了安眠药。在给宫本的遗书中她写道:“你能留给女儿的唯有金钱,根本不能带给她精神上的食粮,请你将孩子交给我母亲抚养吧。”一封给母亲,“我的心如今晚的明月,无比平静。”一封给弟弟正佑,“再见了,我的选手,请勇敢前进!”
后来,房江真的被外婆抚养长大,她曾一度无法原谅母亲对自己的“抛弃”。直到有了自己的孩子,直到看到母亲的那首《心》:“妈妈虽然是大人/可她的心却很小/因为她说啊/心里装着小小的我/就已经满了呢//我虽然是小小人儿/小小的我却有一颗大大的心/因为我的心啊/除了装着大大的妈妈之外/还能装下许多其他东西呢。”
金子美铃去世52年后,55岁的房江与天上的母亲和解。她说,如果能再见到母亲,很想问一个问题:“能夸夸我吗?因为女儿很努力地活下来了呀!”
金子美铃的恩师西条十八曾经与其在下关车站匆匆一见,虽然只有短短的五分钟,但还是在金子美铃去世后写下了一篇追忆文章《下关一夜》:“这位年轻的女诗人,论作品,有着丝毫不逊于英国的克里斯蒂娜·罗塞蒂的华丽想象,而她给我的第一印象却是像个后街小商店的女店主。不过,她容貌端庄,眼睛像黑曜石一样闪着深邃的光芒。”
像黑曜石一样闪着深邃的光芒的眼睛和后街小商店的女店主,这应该便是金子美铃精神世界和现实生活的真实写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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