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迷茫与颓废之中吟咏希望 ——品读冯乃超诗作《红纱灯》
冯乃超(1901年—1983年)，笔名冯子韬。革命活动家、教育家，中国现代诗人、作家、文艺评论家和翻译家，中国象征诗派重要诗人之一。著有诗集《红纱灯》，小说散文集《傀儡美人》，短篇小说集《抚恤》，文艺论著《文艺讲座》，译著《芥川龙之介集》、《河童》等。
□赵秋生
红纱灯
作者：冯乃超
森严的黑暗的深奥的深奥的殿堂之中央红纱的古灯微明地玲珑地点在午夜之心
苦恼的沉默呻吟在夜影的睡眠之中我听得鬼魅魑魉的跫声舞蹈在半空
乌云丛簇地丛簇地盖着蛋白色的月亮白练满河流若伏在野边的裸体的尸僵
红纱的古灯缓缓地渐渐地放大了光晕森严的黑暗的殿堂撒满了庄重的黄金
愁寂地静悄地黑衣的尼姑踱过了长廊一步一声怎的悠久又怎的消灭无踪
我看见在森严的黑暗的殿堂的神龛明灭地惝恍地一盏红纱的灯光颤动
冯乃超是后期创造社的三位象征派诗人之一。《红纱灯》是他象征诗的代表作。冯乃超的诗没有李金发的象征诗影响大，但也不像他的象征诗那样晦涩难懂。如果说，王独清的诗在艺术上追求象征派诗歌语言的“音”与“色”，追求“音乐美”与“纯粹诗”和“音画”效果的同时，表现出来的是浪漫抒情的特质，穆木天的诗则表现出了对暗示象征功能的最大可能性发挥，诗人的直觉与自然的和谐也发挥到了极致；而冯乃超比他们走的更远，当王独清还在羞羞答答、很有分寸地歌咏“死亡”的时候，冯乃超已经把“死亡”作为最美最安宁的“幽栖”。甚至许多美丽的意念都被他用“死亡”的意象而替代，形成自己诗歌创作的独特风格。
这首诗把现实的意象与超现实的景象编织在一起，而以现实的意象为主，其中心意象是一盏“红纱的古灯”。经过诗人的想象，选用带有梦勾色彩和神秘气息的其他景象（殿堂、乌云、月亮、鬼魅、尼姑等），来渲染一种令人恐惧、伤感、凄凉的环境氛围，形成一幅象征性的艺术图景，传达了诗人内在灵魂的悸动。
与“红纱灯”联系在一起的，是“殿堂”的意象，这是当年诗人心目中的中国的象征。“森严”、“黑暗”反复出现了三次，“深奥”连续出现了两次，从总体上揭示了延续封建专制的半封建半殖民地的中国的面貌。与此同时，作者用几个意象画面，进行了具体描绘，使总体面貌具象化“苦恼的沉默”在“呻吟”，暗示了生灵涂炭，万马齐瘖。“鬼魅魍魉”在“舞蹈”，隐喻着豺狼当道，横行无忌。还有“乌云盖月”，“白练若尸”这两个意象，烘托了生存环境的阴沉和凄凉。“尼姑”的意象，则象征了在封建传统文化禁锢下的一种生存状态痛苦的、寂寞的、刻板的、无始无终的人生。经过这一系列意象的组合，完成了诗境的创造，诗人的内在情绪也实现了“外化”。从这个诗境中可以感受到，诗人的心绪是苦闷激愤的面对着封建专制统治与封建传统文化的同盟，苦难的中华，不知何时才能脱离苦海。我想，这也许就是《红纱灯》的深层意蕴之所在。
冯乃超追求“纯粹诗歌”，应该说，这首诗艺术的洗炼远远胜过其思想内涵的表达。读这首诗，首先感觉到的是一种磅礴的逼人的气势和回环往复的节奏旋律，给人一种优雅而庄严的美感。这也正是诗人追求“音、色之美”的结果。森严、黑暗、深奥的“殿堂”与“红沙的古灯”形成了鲜明而强烈的对比，此中的象征寓意自不难让读者破解。冯乃超虽然从小在日本长大，但他对祖国对家园自有一种由哀的热爱，这使他在接受西方和日本的象征主义影响的同时，并没有忘记现实。只要理解这一点，就不难进入冯乃超诗歌的艺术世界。这首诗批判现实的力度，也恰恰在于诗人对于现实生活意象的敏锐铺捉，和纯粹象征手法的运用方面。在黑暗的现实与朦胧的希望之间，诗人在努力地挣扎着，歌咏着，希望着。尽管诗人觉得“鬼魅魑魉的蛩声舞蹈在半空”，“乌云丛簇地丛簇地盖着蛋白色的月亮”，甚至于“白练满河流若伏在野边的裸体的尸僵”，给诗人以巨大的心理压力，甚至在字里行间充溢着迷茫与颓废的情思，但他还是看到了一丝希望，尽管这一点点亮色显得渺茫，显得朦胧，甚至于有点苦涩，但总让人感到了美好与希望的存在。
音乐美也是冯乃超的一个诗美追求。他理解的音乐美是“一个有统一性有持续性的时空间的律动”。在他看来，一首诗“是一个统一性的心情的反映，是内生活的真实的象征。”表现在诗的形式上，则要求主体心绪与客体意象在契合交感中产生和谐的旋律，即律动，这样就有了音乐美。例如《红纱灯》的前两节是这样的:
森严的黑暗的深奥的深奥的殿堂之中央红纱的古灯微明地玲珑地点在午夜之心苦恼的沉默呻吟在夜影的睡眠之中我听得鬼魅魑魉的跫声舞蹈在半空在这里，每句都是五个音步，在反复中构成节奏感。而多带修饰语的长句，在听觉上有一种舒缓深沉的运动感，读者不难感到，在外在意象与诗人内在情绪的契合感应中，经过语句的排列组合，形成了铿锵的音节与和谐的旋律。统一性的律动与统一性的心情，互相感应相辅相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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