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入画断想
□肖复兴
一
文学入画，我国有古老的传统。唐代诗人王维的画十分了得，苏轼称赞：画中有诗。这便是文学入画最明确的诠释和告白。王维，大概算是文学入画的鼻祖了。二
古代文人会画画的很多，和那时他们的修养相关。他们的书法都是一流的，自古书画一家，天然便利于绘画和文学的交融。其得天独厚，远胜今日。
以明代徐渭为例，画画得好，诗文和戏剧一样出色。我读他的七言律诗，觉得直逼晚唐；我读他的《四声猿》，简直就是今天的荒诞派戏剧。
但是，比文学修养更重要的，是命运中的经历，如果没有半生落魄，“笔底明珠无处卖，闲抛闲掷野藤中”，他的画是另一种文人的味道了。
古人画画，讲究醒墨。潘天寿讲：墨非水不醒，醒则清而有神。墨，是绘画的功夫，也是文学的成分；水则是文人的命运经历。没有水，墨无法醒，文学入画，也就谈不上了。
三
陈师曾有一段名言，常被引用：“画中带有文学性质，含有文人趣味，不在画中考究艺术之功夫，必须于画外看出许多文人之感想。”
论及文学入画，陈师曾强调的是文人趣味和文人感想这样两点。文人趣味，在画中即可看到；文人感想，则蔓延于画外，所以，陈师曾说“必须于画外看出”。“必须”二字，是其关键。因为趣味雅俗易得，感想深浅，要费琢磨。
画外的感想，比画内的趣味，应该更为重要。这是文学入画的主旨，也是文学入画的长项。
四
外国作家中，会画画的也有很多。有一年夏天，我去美国印第安纳波利斯，那里是作家冯内古特的故乡，如今，故居不存，我找到“冯内古特纪念图书馆”。只有并排的两个房间。小房间里，陈列他的照片，和世界各地出版的冯内古特的著作；大房间的墙上，挂着的全部是画，除几幅画家画他的肖像油画外，其余都是冯内古特自己画的画。漫画风格，夸张变形，线条简洁，逸笔草草，随心所欲，灵动飞扬，有几分像毕加索。
忽然觉得，随心所欲，更重要。想自己画画，还是太拘谨，想得多的，还是画，而不是文学，文学入画的长项，便自己先丢弃了。
古人说：妙而不工。妙处，正在于不工，只要过分注意工了，入画的文学成分，即其妙处，便少，甚至消失，或做作了。
五
我有一方闲章，友人所刻，三字：“象外意”。
我很喜欢，以为是文学入画的画外音。张岱在《陶庵梦忆》中说：“著墨无声，墨沉烟起”，也是这意思。墨沉于纸上，烟起于画外，是文学入画应该追求的境界。
2021年12月28日于北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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