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岁狂人许渊冲:翻译不停,我便不垮
许渊冲展示钱钟书写给他的信
许渊冲,1921年生,今年4月,这位著名翻译家就将满一百周岁了。
他的名片上印着“书销中外六十本,诗译英法惟一人”,被许多人指责为狂妄,但他自言“狂而不妄”。
2010年,许渊冲获得中国翻译协会颁发的“翻译文化终身成就奖”。2014年8月2日,他获得了国际翻译界最高奖项之一的“北极光”杰出文学翻译奖,是首位获此殊荣亚洲翻译家。这块奖牌,一直放在他家中书架最醒目之处。
“我们中国人,就应该自信,就应该有点狂的精神。五千年的文化,是智慧的传承,是精神的传递。”他说。
灵机一动,用林肯名句表述三民主义
1991年,70岁的许渊冲才退休。退休后,少了教书工作对精力的抢夺,他的译作从先前的20余本,在这30年中,增长到150余本。
许渊冲最爱翻译的是诗词。琢磨诗词的音韵和意境,是这位翻译大家一生沉迷的乐趣。
他记得自己译成英文的第一首诗是林徽因的《别丢掉》,彼时他刚满18岁,在日记里记下了两个灵光一现的绝妙韵脚,顺便夸了夸自己:“第一次译诗自得其乐,还有一点小小得意呢!”
许渊冲在自己的书中写道,1940年,美国志愿空军第一大队来到昆明,许多西南联大的学生一起报名服务,也包括他自己。
在欢迎陈纳德将军的招待会上,许渊冲与另一名志愿者为美国空军担任翻译。说到“三民主义”的时候,当时的翻译把“民族,民权,民生”,译成了“Nationality,people’s sovereignty,people’s livelihood”。
“外宾听了也莫名其妙。”许渊冲说。他当即举手,大声说出了自己的译法,“of the people, by the people, for the people”,即林肯著名演讲中的“民有,民治,民享”。
这是许渊冲第一次在口译上“小试锋芒”。会后,外文系系主任陈福田表扬了他。
“许先生对四字成语情有独钟”
许渊冲的一个世纪里,最大的“战斗”恐怕是直译与意译的论战。
过了几十年,他还记得老师曾讲的:翻译最大的问题是只译了词(表层结构)而没有译意(深层结构),说有一个外科医生医治箭伤,只把箭杆切断,却把箭头留给内科医生去取,外文翻译决不能学这个外科医生。
1995年,翻译家韩沪麟在《文汇读书周报》上撰文,认为许渊冲的版本,“不仅与原文太不等值,而且已经不像是翻译,而是创作了”。
紧接着,翻译家施康强在《读书》上的一篇文章里,详细分析了不同版本《红与黑》开卷第一句不同译文的特点,同一句话,罗新璋译成“风光秀美”,到了许渊冲那里,就扩张成了“山青水秀,小巧玲珑”。
施康强评价:“许先生对四字成语情有独钟”。
许渊冲的翻译方式,通常并未改变原文结构,却爱在形容词上下一番功夫,诗词的韵味仿佛揉在他骨血里,哪怕是在许多同行看来,应当平铺直叙的时候,他也要在用词的节奏和色彩上,添上自己的理解。
吴宓夸他“从没见过这样好的分数”
1938年,许渊冲考上了西南联大,学外文。他的老师是叶公超、钱钟书、吴宓。1940年5月29日,许渊冲在日记里记下了这个日子——那天,吴宓专门叫住了他。彼时吴宓听闻,许渊冲的俄文课成绩“小考100分,大考100分,总评还是100分”,于是夸他“从没有见过这样好的分数”。
“吴先生是大名鼎鼎的老教授,这话对一个19岁的青年是多大的鼓舞!我当时就暗下决心,《欧洲文学史》一定也要考第一。结果我没有辜负吴先生的期望。”许渊冲在日记里写道。
在西南联大求学时那段青春燃烧的岁月,时隔将近一个世纪,仍然深深铭刻在许渊冲的记忆里。他还记得,有一年出现了“空前绝后的精彩”,来自清华、北大、南开的名教授,八仙过海,各显神通。
他听了闻一多讲《诗经》,陈梦家讲《论语》,许骏斋讲《左传》,刘文典讲《文选》,罗庸讲《唐诗》,浦江清讲《宋词》《元曲》,朱自清讲《古诗十九首》。
他去听冯友兰讲哲学,冯先生在台上说,“诗的含蕴越多越好。满纸美呀,读来不美,这是下乘;写美也使人觉得美,那是中乘;不用美字却使人感到美才是上乘”。
许渊冲把这些话琢磨了几十年,联系到翻译上,悟出“形似是下乘,意似是中乘,神似是上乘”。他自诩按照这条路译诗,就能“在天地境界逍遥游”。
“带着音韵的镣铐跳舞,灵活自如”
在西南联大的同学里,许渊冲推崇的,头一个就是物理系的杨振宁。他三番五次夸赞杨振宁确是“天才”,是“两万人中的第二名”考入西南联大之人。
这夸赞里也带了几分不服气的意味,他提及杨4岁认字,其母“教了3000多个”,而自己4岁时只会300个字,是因“母亲去世了”。又说起杨振宁5岁能背诵《龙文鞭影》,惜不解其意,而自己已会看白话小说,能背《水浒传》一百单八将。
他和杨振宁一起上叶公超教授的“大一英文”,第一次小考,外文系的许渊冲考了85分,而物理系的杨振宁却得了95分。
“无怪乎他小时候就说将来要得诺贝尔奖金了。这不是天才吗?”许渊冲感慨。他读了《杨振宁文选》,发觉其中提到“做物理研究之三要素是三个P:Perception, Persistence,Power,即眼光、坚持与力量”。
“可以译成‘眼力、毅力与能力’。”他对杨振宁说。
“那不是把‘三个P’变成\‘三个力’了吗?”杨振宁问。
“你本来就是力学大师嘛!”许渊冲答。
许渊冲的书架上放满了相框,全是与妻子照君的合影、全家福。妻子去世后,他睡在书房的单人床上,紧挨着书架和书桌。床边的盒子里,放满了钱钟书写给他的信。
几十年里,许渊冲一直保持着与钱钟书的书信往来,时不时通一封信,将自己的最新译作寄送过去。有一回,钱钟书回他:“谢谢你给我看你成就很高的译文。我刚读完。你带着音韵和节奏的镣铐跳舞,灵活自如,令人惊奇”。
“只要沉浸翻译里,我就垮不下来”
如今,100岁的许渊冲,每天在狭小的屋子里翻译莎士比亚。那实在是份看不到头的工作。莎士比亚一生有37部戏剧、154首十四行诗。
百岁的许渊冲,精力仍显充足。他早早学会了使用电脑,如今的翻译工作,都是用他书房里的台式电脑完成。翻得沉迷起来,就半宿半宿地熬夜,每天都工作到凌晨三四点。
他爱吃汉堡和方便面这些“垃圾食品”,爱喝加热的可乐,对甜食尤为热衷。妻子照君有时试图阻拦他,他不肯听,“我就要吃。”
2018年,与他携手了大半生的妻子去世了。那段时间他异常沉默,有时甚至一晚上只睡一两个小时。他曾在书里数次赞叹雪莱的名言:“爱情好像灯光,同时照两个人,光辉并不会减弱。”
失眠的夜里,他从床上一轱辘爬起来,又坐到桌前,开始翻译。“只要我沉浸在翻译的世界里,我就垮不下来。”他说。
沉淀大半生,观点梳理成理论,许渊冲用一句“翻译是艺术”来总结。他将翻译视作“两种语言的竞赛”,将文学翻译视作“两种文化竞赛”。他不肯满足于再现原文,更乐意“胜过原文”。
横跨大半个世纪,他仍然记得当年求学时,西南联大门口的路。一条是公路,一条是学子们天长日久,踏出的小路。
可他最爱的,却是一条自己独自觅出的路,月夜、黄昏、河畔的影子,以及自己踏出的脚印,都是这位老人少年时光里专属的美好回忆。
他写道:“我过去喜欢一个人走我的路,现在也喜欢一个人走我的路,将来还要一个人走自己的路。”(据《中国青年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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