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与捕鲸有关的美国财富史

□新时报记者 江丹

当我们说起美国历史的时候，大概鲜少会提及捕鲸对这个国家财富的影响。致力于野生动物、环境和美国历史研究的埃里克·杰·多林，曾在《皮毛、财富和帝国》中将目光聚焦于山林里的野兽，在《利维坦——美国捕鲸史》中，他则引领读者去关注海洋中的鲸鱼。在经济发展的蛮荒阶段，人们使用暴力，如此赤裸裸地向大自然攫取财富，并创造了英雄传说。

手持捕鲸叉的美国捕鲸人是神话一般的存在

很多人对美国捕鲸业的了解，是从作家赫尔曼·梅尔维尔于1851年发表的那部著名小说《白鲸》开始的。小说里，捕鲸人与他追逐的猎物同归于尽。

19世纪40年代，梅尔维尔曾在一搜捕鲸船上做鱼叉手，《白鲸》中有这段海上生活的影子。尽管只是一部小说，但其中详尽的捕鲸知识让人叹为观止，所以也被称为“捕鲸业的百科全书”。

实际上，梅尔维尔的海上经历和小说创作，正是发生在美国捕鲸业的黄金时期。曾在学生时代读过《白鲸》的埃里克·杰·多林研究发现，在这一时期，美国的捕鲸船数量高达735艘，而全世界的捕鲸船总数也不过900艘。1853年是美国捕鲸业历史上受益最为丰厚的一年，“捕鲸船队总共杀死了8000头鲸鱼，产出了103000桶抹香鲸鲸鱼油，26万桶普通鲸鱼油及570万磅的鲸须。所有这些产品的销售收入总计1100万美元”。

当我们谈及工业革命的时候，往往强调蒸汽，却忽略了鲸鱼油。这一取自鲸鱼身体上的材料可以用来生产肥皂、纺织品、皮革、颜料和清漆，还能润滑彼时推动工业革命发展的工具和机器。但人们对鲸鱼的追逐，远不止于鲸鱼油。

“从鲸鱼口中割下的鲸须被用来制作女士裙装的裙撑，或束紧腰身的胸衣，由此确立了当时的女性时装潮流。鲸脑油这种蜡状物质是从抹香鲸的头部提取出来的，用它可以制造出人们见过的最纯净明亮的蜡烛；抹香鲸肠道内分泌出来的龙涎香能够让香水的香味更持久，其价值可以与黄金相提并论。”多林在《利维坦——美国捕鲸史》开篇便介绍了鲸鱼身上的财富。

据多林的研究，19世纪中期的美国，捕鲸业是美国第五大产业，被称为“国家财富来源”，而在马萨诸塞州，捕鲸业是排在制鞋业和棉花种植业之后的第三大产业。多林写道，这一时期，“捕鲸行业中最伟大的关于人类的努力和坚韧、成功和失败的故事被人们广为传颂，手持捕鲸叉的美国捕鲸人也成了神话一般的存在”。多林的家里有一个椭圆形大木箱，上面的装饰图便是一个捕鲸场面，捕鲸船收起风帆，两头鲸鱼漂浮在海浪之上。

在多林看来，捕鲸一度是美国演变的重要动力之一，除了创造巨大财富，也影响了美国人的文化和精神，催生了诸多充满英雄主义却也通常具有悲剧色彩的壮丽故事。

青年号捕鲸船暴动事件

并不是所有的捕鲸船都能幸运地满载而归，即使在捕鲸业的黄金时期。捕鲸人在漫长的海上航行中，除了要克服大自然的惊涛骇浪，还要警惕同伴的暴力威胁，以及挣扎着咽下随着时间而变质的食物。与这些相比，自我精神上的孤独，反而成了一种最安全的煎熬。

被记入捕鲸史的青年号暴动事件，向陆地上的人展示了捕鲸生活的另一面：人们不仅对鲸鱼残酷，对自己的同伴同样如此。多林在《利维坦——美国捕鲸史》中介绍，1857年7月21日，青年号从美国的捕鲸之都新贝德福德出发，驶向鄂霍次克海。青年号刚刚结束的上一次北太平洋捕鲸航行长达4年，收获颇丰，船主们希望复制之前的成功，对这一次航行寄予厚望。

27岁的船长小阿奇博尔德·梅林第一次出海，毫无经验。在船长决定一切的捕鲸船上，面对老练的船员，他不敢行使自己的权力，过分依赖大副纳尔逊·普罗沃斯特。普罗沃斯特管理粗暴，常常咒骂、体罚船员，他曾用木棍将一名船员打得不省人事，还威胁说航行结束前要开枪打死一半船员。在青年号这次航行的前6个月里，他们一无所获，为此，管理者采取了更加严厉的高压政策，限制船员在港口的自由活动，以迫使他们尽快抓到鲸鱼。

不仅要面对管理者的暴力虐待和高压管制，还要忍受船上的糟糕伙食。面包已经生虫，蔬菜变得干硬，还有3桶牛肉是上次航行剩下的，腐坏发臭，难以下咽。在这样恶劣的条件下，船员与管理者之间的积怨越积越深。1857年圣诞节，年轻的船员塞勒斯·普卢默和他的5名同伴合谋了一场暴动，杀死了船长梅林和其他几名管理者，打伤了普罗沃斯特，控制了青年号。

青年号继续航行，1858年1月4日，船上的人看

到了陆地。暴动者带着财物和武器下船，他们留下了一份书面文件，证明普罗沃斯特和其他留在船上的人的清白。

普卢默和他的同伴到了澳大利亚的一个城镇，企图装成旅途中的美国人，但他们携带的财物和武器让人产生怀疑。在这里，他们购买精致的衣物，随心所欲地喝酒，普卢默自称是威尔逊船长，讲了好多海上历险故事，成了当地人眼中的传奇人物。一个月后，青年号暴动的消息传来，普卢默他们不得不回到现实，接受法律的审判。

那些结实的老船结束了自己的使命

《捕鲸人装运清单和商人清单》被称为“捕鲸市场的《华尔街日报》”，它创刊于1843年，为美国捕鲸人提供信息服务。1914年12月29日，《捕鲸人装运清单和商人清单》发行最后一期周刊，它“和那些结实的老船一样结束了自己的使命”。盛极一时的美国捕鲸业，退出了经济舞台。

随着技术的发展和观念的改变，鲸鱼身体上的资源逐渐失去了市场需求。比如被用于紧身胸衣制作的鲸须，人们找到了如钢条、硝化纤维塑料等替代品。而来自医学方面的科普，则让女性意识到身着紧身胸衣塑形要付出昂贵的健康代价。时尚人士则设计出新的时装系列，让女性不必穿着紧身胸衣也能展现出曲线身材。时尚的变幻莫测，让鲸须的市场需求几乎彻底消失。

鲸鱼油也被新的材料所取代。“每挖出一个油井，每延长一英里的煤气管道，就意味着鲸鱼油作为主要照明材料的日子又离人们远去了一点。”多林写道。在捕鲸业的黄金时期，1加仑抹香鲸捕鲸油的价格是2美元，而到了这个行业的低潮期，价格一度跌到40美分。

“再也没有人建造新的捕鲸船了，旧船也被越来越多地改作他用，还有的被废弃在码头上或者直接被拆掉了。捕鲸行业的没落却成了另一种生意牟利的机遇，有人专门出售老旧捕鲸船上的’船板’，称之为’适合于开放式壁炉的浮木’。”多林写道。那个时候，人们谈及捕鲸业，总是混合着“对这个行业往日辉煌的浪漫回忆及对于它眼下衰败状态的惋惜遗憾”。

随着文明的进步，从捕鲸业中获取财富的行为日益受到谴责，很多人无法接受在今天的经济状况下，有些国家竟依然无法拒绝这份古老而又野蛮的残酷行业的经济贡献。“在当代，捕鲸是一个充满争议且容易引起情感爆发的热点问题。支持商业性捕鲸和认为这项野蛮的事业必须停止的两派之间的争论几乎天天出现在新闻中。”多林坦言。在《利维坦——美国捕鲸史》中，多林无意于过多地讨论今天的捕鲸业该是什么样子，他更多地是重现捕鲸曾经的历史。实际上，当我们阅读捕鲸业在美国的起落兴衰之后，或许也已经对这个行业是否应该继续下去有了自己的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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