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圣路易斯
□肖复兴
走在密西西比河西岸河边的石子路上,日子仿佛一越百年,回到马克·吐温《哈克贝恩历险记》的时代。路边砖红色的破旧楼房,还有废弃厂房的遗迹,甚至连从河上吹来的晨风,都书写着这里沧桑的年轮。
圣路易斯是依托密西西比河建立的城市。没有密西西比河,就没有圣路易斯。也可以这样说,没有法国人,就没有圣路易斯。1764年,法国人来到了这里,发现密西西比河两岸有屠宰后的牛皮可以贩卖发财,开始在这里建立了城市。这座新兴城市的名字,就是为纪念法国国王路易九世而命名的。
当年在美国中部,圣路易斯比芝加哥更声名赫赫,也比芝加哥历史更长。1904年,圣路易斯举办过世博会,见证了它早年的辉煌。如今走在凋零的石子路上,你会感到圣路易斯已经无可奈何地衰老了,是一座没落的城市。想当年,这里可是圣路易斯最繁华的地段,厂房林立,商店鳞次栉比,轮船停泊在密西西比河边,一时热闹非凡。此刻,却门前冷落车马稀,只有河边矗立着写有“历史老街区”和“马克·吐温《哈克贝恩历险记》处”字样的牌子。河上的老铁桥,河边的老桥洞,都显得有些孤零零的,阳光打在石子路上,凄清而没有回声。据说,只有到夜晚,这里才会有生气,因为这里已经被改造成酒吧街,为了让人们怀旧,饮酒时望着河上浮动的星光月色,与逝去的岁月干杯。
这样的旧城改造的思路,在城中心那些一百多年前建立的老制鞋厂那里也得到了证明。那些老厂房下面一层改造成餐馆和商店,上面几层被改造成公寓。其中一座老皮鞋制造工厂最为醒目而别致,叫做城市博物馆。大厅里所有的柱子都被重新包裹。包裹的材料五花八门,碎瓷片、废钢管、铅板字母和图片磨具。柱子焕然一新,是我在别处完全没有见过的最神奇的柱子。大厅里还有残缺的大理石雕像镶嵌成过廊的门框；吊车吊着废矿石,立在水池边,成了新颖的装饰；老式的旧壁炉变成冰激凌小卖部的窗口；破旧的钢琴任人弹奏别人永远听不懂的音符……
这是一座十层大楼,现在完全是一个儿童乐园,但和诸如迪斯尼乐园之类的儿童乐园完全不同的是,除露台上有一个旋转轮盘的大型电动游乐项目外,没有一点高科技的影子。楼上楼下,脚前脚后,遍布洞口,你可以随意从任何一个洞口进去,在斗曲蛇弯的洞中钻来钻去,不知会从哪一个洞口钻出来,眼睛一亮,别有洞天。很可能是一个新的楼层,也可能是一个新的游乐场,或是一个长长的滑梯,坐上去载你滑到别处。大楼的天井被充分利用,变成了一座神秘的山峰,里面布满纵横交错的暗道机关,可以看到传说中的神女和动物雕塑,在迷离灯光下闪烁着诡异的光；也可以通向不同的楼层,替代了格式化的升降电梯。
所有这一切在城市现代化进程中被废弃的东西,也就是我们常说的可以送进垃圾场的废品,在这里都焕发出新的色彩和活力,被重新定义而有了艺术的魅力。这一切,都是一个叫罗伯特·卡西里(RobertCassilly)的雕塑家,在1983年买下了这幢大楼,亲力亲为把它改造完成的。和我们这里的一些艺术家不同,他没有用自己赚来的钱为自己买别墅、娶年轻的小老婆、开餐厅酒馆,而是做成了这样一个公益事业。
从拱门笔直往西,先是它圆顶的市政府大楼(现在是博物馆),后面是一条带状的公园,成了城市的中轴线。公园里有一尊巨型钢板搭成的几何图形的现代雕塑,命名为《吐温》,是美国当代著名室外雕塑家理查德·塞拉(RichardSerra)的作品。这个公园被命名为城市花园,2009年建立。想也是为了改造旧城风貌,以吸引游人、重振雄风吧。这样的思路,和我们就不大一样了。想起北京中轴线南端最重要的前门大街,曾经被李健吾先生称为“通向中国心脏”的一条大街,改造的思路是重建明清风格的商业街。其实,商业是一种选择,文化也可以是一种选择,同样在市中心寸土寸金的地方,也可以改造为一条带状公园。
最值得一看的是城西的1904年世博会遗址。如今,这里成为绿地覆盖的公园,叫做森林公园,比芝加哥的林肯公园,甚至比纽约的中央公园的面积还要大。废弃的旧址改造成各种博物馆,最为醒目的是美术馆,门前有路易九世跃然马上的雕像、轩豁的坡地草坪和喷水池,和凡尔赛宫有几分相像。还有一个比北京动物园大许多的动物园。动物园和所有的博物馆都是免费的。这体现了这座城市与众不同的风度和价值观,如果和我们这里一些本来属于公共属地的旅游景点水涨船高的门票相比,让人汗颜。
(本文作者为著名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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