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到属于自己的生命火花
□新时报记者 钱欢青
某一天晚上，就在前几天吧，窗外狂风呼啸，仿佛要吹裂大地，我想象得到那种寒冷，虽然房间里温暖如春，却再也无法入眠。想起来许倬云在新年寄语里说，依据量子力学的最新研究成果，粒子之内还有更多的粒子，我们所认识的宇宙或许是被包括在重重宇宙之中，在浩渺的时空，地球何其渺小，人如一粒尘埃。
许倬云说所以人在任何时候，任何境遇之下，都要谦卑，要懂得自己的渺小。确实如此，我们看一个一个作出巨大贡献的人，往往是成就越大，人越谦卑。不过“浩渺宇宙中的一粒沙”这样的命题，还隐藏着另一个或许更为致命的自我追问：如果人只是一粒尘埃，那么人之为人的意义究竟何在？换一种说法就是，在荒蛮的无意义的泥沼之中，人如何确立自我？
古今中外有太多哲学家试图回答这个问题，但要在哲学家的著作中寻找答案，殊非易事，不说那些著作有多么艰深，深入一两个哲学家，考究他们的言论和生命历程，或许你会发现，其实生命要完美存在何其艰难。在这个意义上，《心灵奇旅》真是一部能抚慰灵魂慌乱的电影。这只是一部动画片，但视觉美极了，情节有趣极了，生活和心理的细节生动极了，在如此赏心悦目中却依然启迪我们去思考人该如何塑造自我、确立自我，殊为难得。
印象最深的是那些迷失的灵魂。在一片昏暗的沙漠般的荒原中，无数“怪物”隐藏其间，它们有的躲在幽暗的洞中，有的藏在地底下，有的哀嚎，有的静默。它们是迷失的灵魂。动画片用非常出色的视觉效果，把灵魂内心的压力以奇形怪状、变幻无穷的外形表现出来。一直找不到自己对于人类生活兴趣的“二十二”，游荡在“生命待定区”，幻化成怪物。“二十二”一边狂奔一边呼喊着“我为什么找不到自己的火花”时，真是直击人心。
“二十二”其实只是影片的一个配角，影片的主角是一位中学音乐老师乔伊·高纳。乔伊获得了梦寐以求的机会——在纽约最好的爵士俱乐部与大明星一起演奏。但他太兴奋了，在飞奔回家的途中不小心掉进了井盖，他的肉体住进了病房，他的灵魂飞升到了另一个世界，他太想参与演出了，他不想死，所以灵魂挣脱了通往天堂的桥，“逆行”来到了一个奇幻的地方——“生之来处”。在那里，灵魂们获得培训，在前往地球之前获得个性特点和兴趣。有趣的故事于是发生，他和“二十二”同时降临地球，“二十二”的灵魂进了他的身体，他自己的灵魂却不小心进了一只猫的身体。无数有趣的细节于是展开，在这个奇特的“心灵旅途”中，“二十二”居然找到了对人类生活的兴趣。
可贵的是，这种“兴趣”不是经由说教产生的，而是隐藏在火热的生活中。一片热腾腾的披萨，一片阳光下闪闪发亮的飘落的树叶，地铁里拥挤的人群，人们随着音乐陶醉地投入，乔伊和妈妈之间的温情，等等等等，这一切像一团缓缓升起的温暖的雾气，笼罩住了“二十二”荒凉的内心。而乔伊呢，也在“二十二”的影响下，更真切地观察了自己的生活：他以为他的理发师朋友只愿意跟他聊爵士乐，但聊家常却让朋友更加高兴，他以为妈妈一定会反对自己的音乐理想，但其实妈妈内心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支持他。
一个个动人的细节，激活了生命的火花，映照着那些在沙漠般的荒野中迷失的灵魂。《心灵奇旅》的好处，在于让你跟随乔伊和“二十二”，仿佛也找到了生命的火花。片中还有一个细节很有意思，一个在金融街上每天忙碌的人，灵魂却迷失在荒漠中。当“海盗船长”让这个迷失的灵魂找到了自我，现实中那个忙碌的人突然扫掉了办公桌上的一切，心花怒放地去追求“真实的自我”了。这个细节让人想起毛姆的长篇小说《月亮与六便士》，小说里一个原本平凡的伦敦证券经纪人，突然着了艺术的魔，抛妻弃子，绝弃了旁人看来优裕美满的生活，奔赴南太平洋的塔希提岛，用画笔谱写了自己光辉灿烂的生命。毛姆的故事是以法国印象派画家高更的生平为素材写成的。人们或许会疑问：要是你成不了高更呢？你这样做是不是太不负责任了？其实这样的疑问忽略了这个故事的真正用意：和《心灵奇旅》一样，《月亮和六便士》的根本用意只是在启迪我们，当你陷入一种无边的无意义的泥沼中时，你确实应该好好想一想，你真正的自我在哪里。岑锦苗《突然的自我》诗中写，“虽然我是一个稻草人／我也有过一件天蓝色上衣／背后印着青春不散场 即便一个稻草人/一年里也总有一次/日头悬在狼烟里／那时我不必装饰自己／世界向我袒露真容／而我／是插在地里的剑”。
稻草人都可以是一把“插在地里的剑”，何况有血有肉的人。即便微若尘埃，人也应该，而且一定能找到属于自己的生命的火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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