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菲·卡尔 如何轻唤你的名字
原创 编辑部 假杂志
苏菲·卡尔,「照顾好你自己」
图片致谢贝浩登画廊
苏菲·卡尔,一个温柔的名字。但纵观她的人生轨迹,似乎这个字眼与她并没有任何关系。如果非得快速勾勒出她的面目,“乖张”或许是一个尚算贴切的词语。这位鲍德里亚的学生,说服了自己的老师为自己“偷”一张学业证书,以便肄业旅行,同时获得父亲提供的资助。行事大胆、没有边界,或许是卡尔性格中最直观地影响其艺术创作的因素。甚至如她所言,她最早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引诱父亲”,这般弗洛伊德式的解释虽然令人存疑,但或许确是她走上艺术道路的一条隐藏线索。
1972年,19岁的卡尔大学肄业,离开巴黎进行了长达七年的旅行。七年后再回巴黎,这个城市陌生得让她不知所措。她开始带着相机跟踪路上的行人。她解释自己的行为,说跟随陌生人是重新认识巴黎的一条路径,陌生人会带她去他们每天工作、生活的地方,甚至连晚餐也无需自己选择——陌生人会带她去他们常光顾的餐厅。这些“侦探”相片洗出来后,卡尔又在上面写下文字说明——正像热衷艺术收藏的父亲,他墙上挂着的那些图像与文字结合的作品。
这段跟踪生涯显然并未敲响卡尔的艺术大门,紧随其后的「睡眠者」(The Sleepers)才真正让她进入这个领域。卡尔邀请朋友或是陌生人在自己的床上睡个八个小时,并记录下他们的故事。其中一位陌生女子恰巧是某艺术评论人的妻子,在得知卡尔的行为后,那名艺术评论人问卡尔“这是不是艺术”。卡尔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发问,直击其行为的性质。最后她的回答是,“它可以是艺术。”
「睡眠者」展览,1979
图片致谢贝浩登画廊
像某种瘾,卡尔一直迷恋着“跟踪”、“偷窥”,由此生发的作品也为她带来最初也是最多的关注和声誉。1980年,像从前那样,卡尔在街上跟踪一名男子,没一会儿就跟丢了。然而就在当晚,某开幕酒会上,这位被卡尔跟踪的男子又奇迹般地被介绍给了卡尔,他告诉卡尔自己即将去威尼斯。或许是冥冥之中的天意激起了卡尔的兴趣,她暗中跟随男子来到威尼斯,找到了他入住的酒店,并以“Herni B”称之。卡尔还千方百计地说服住在酒店对面的一户人家,让她住在那里,好偷偷拍摄Herni B。在威尼斯的13天,卡尔用偷拍的照片与文字一同记录下跟踪过程,字里行间弥漫着对被跟踪对象难以言喻的着迷与情欲。最终卡尔被发现了,但在这组反高潮的戏剧里,Herni B什么都没做,也什么都没要求,只是静静地和卡尔散了一会儿步。作品「威尼斯套房」(Suite Vénitienne)即由此诞生。
「威尼斯套房」,图片来自网络
一年后,卡尔又应聘了一家威尼斯酒店的女仆工作,并通过这次机会做成了「大酒店」(The Hotel)。“1981年,2月16日,星期一。我被一家威尼斯旅馆雇佣,做三个星期负责整理卧室的临时女服务员,并分配给我位于四楼的十二个房间。在清洁工作过程中,我检查了旅馆顾客的个人物品并仔细观察了那些我未知的生活细节。3月6日,星期五,我的工作宣告结束。”如卡尔实言,在这三周内,她翻动顾客的衣柜、手提箱,查看他们的衣鞋尺码,查阅他们的信件和日记,使用他们的个人物品,用相机拍下睡过的起着褶子的床、挂着衣服的衣柜……她甚至偷听他们的对话,并用文字和图片详细记录了她在房间里的所见与所为。
「大酒店」,1981。“44号房。2月17日,周二,上午10点,我走进了44号房间。里面只有一张需要整理的床,在左边……第二天,周三,2月18日,上午10:20,她的睡衣裤是绿色的,扔在枕头上,桌子上有几片纸巾和一本书《Teraia 80》。她洗了澡。房间其实很整洁,空荡荡的。我往自己身上喷了些香水,用她的化妆品给自己打扮了一下,清扫了房间,然后离开。”
图片来自泰特现代艺术博物馆
卡尔的隐私揭秘游戏在「电话簿」(The Address Book)达到了顶峰。这次,卡尔在街头捡到了一本电话簿,在还给失主之前先全本影印了一份。接着,卡尔给电话簿上的联系人逐一打电话,通过他们描摹出电话簿主人的形象,并在法国的自由报上连载了二十八期故事。当事人发现自己突然变成了公众讨论的对象,于是勃然大怒并扬言要公布卡尔的裸照——虽然这对已出版过裸照集的卡尔而言并没有什么威胁力,但这一次,卡尔真正经验了隐私揭秘对个人的伤害。尽管她依然不以为意,但还是停止了这个项目,并答应对方于其在世时绝不以此进行艺术创作。直到2005年这位当事人去世,卡尔才再次开启这个被雪藏的项目。
「电话簿」,Siglio出版,2012
图片来自网络
「电话簿」事件终于让卡尔吃到了教训,自此之后,她也开启了另一个面向的创作:自我,情感,女性,从个体出发,展开广泛的交流,以此营造更为普遍的人类情感体验。1984年,卡尔不顾恋人的反对前往日本实习三个月,并与之相约三个月后一起去印度新德里旅行。结果,恋人爱上了别人。据此,卡尔创作了「极度痛苦」(Exquisite Pain)。以通过红色电话机接收到“恋人不在”的消息为中点,整个项目被分为痛苦发生前与发生后。痛苦发生前的内容涵盖了卡尔的旅行手记与日常图像,包括宝丽来快照、过境签证、火车上的旅客、沿途的风景、餐桌上的食物、来往的书信等。而那个痛苦的消息到来后的三十六天,卡尔每天都会写一段文字,每一段文字都提及了那该死的红色电话机,同时卡尔邀请三十六个人分享令他们极度痛苦的事件,并置于书页的左右两侧。于是痛苦与痛苦,书页右面他人的痛苦消弭了卡尔的痛苦。通过这样的方法,卡尔说她恢复了。而为了避免痛苦复发,卡尔在过了十五年之后才正式发表这组作品。
「极度疼痛」法语版书籍,ACTES SUD出版,2003
图片来自网络
「极度疼痛」展览,蓬皮杜艺术中心,2003
图片致谢贝浩登画廊
另外一组闻名遐迩的「照顾好你自己」(Take Care of Yourself),是2007年卡尔作为法国代表准备参加威尼斯双年展的作品。恰好彼时卡尔的爱人发来一封分手邮件,书信以“照顾好你自己”结尾。于是,卡尔立即以「照顾好你自己」为题开始新的项目。卡尔邀请了107位女性从她们各自的专业和技巧,来分析、解读这封信,替她回答这封邮件。
「照顾好你自己」展览,Paula Cooper画廊,2009
图片致谢Paula Cooper画廊
在卡尔所有的创作中,追问不止的好奇心或许是除了大胆之外另一个极为重要的因素。无论是对陌生人的行踪,私密空间内的个人生活,还是对共同遭遇的回应,卡尔的好奇心从未停止,她从不停止追问,像个天真的孩子,所以有时候一些追问看起来并不合时宜,如在「最后的画面」中询问后天失明的人最后看到的东西。但正是她提出的问题,邀请他人一起来回应某个具体的问题,使得卡尔的许多作品尽管从自身出发——她作品具有浓重个性风格的来源,但也从来不止于自己——其他视角的加入最终汇合成某种普遍的共鸣,正如一旦打开「威尼斯套房」、「大酒店」、「电话簿」,我们便都是卡尔偷窥的同谋。
另外,卡尔所有的艺术创作中最鲜明的特征就是图像与文字的互动。作为一个主要使用摄影媒介的艺术家,从始至终,文字在卡尔那里几乎拥有与图像同样的权重,她的每一部作品,文字都不可或缺。那么我们现在该问,卡尔可以扔掉她所有作品里的照片做一个纯粹的作家吗?答案当然是可以,但她的文字也即因此而变得平庸。在「威尼斯套房」、「大酒店」中,卡尔需要那些跟踪中拍下的照片,来确保一切都是真实的,在这里,图像发挥了作为在场证据的记录能力,成为一件物证,确保其真实性,以此在灵魂深处反问每一个观看的人,我们有权利偷窥他人的生活吗?如果我的隐私被侵犯了怎么办?回答当然是拒绝,但卡尔承担了所有被诟骂的风险,剩下津津乐道地观看却没有意识到这是一个伦理问题的人,在偷窥的屋檐下沾沾自喜。
「威尼斯套房」,? 苏菲·卡尔
在「极度痛苦」中,图像更是不可或缺的元素,否则所有文字都有沦为无病呻吟的危险。尤其是那出现了三十六次的红色电话机,每一页上的电话机被每一段新的文字表述增添进新的情感意义,而那醒目的红色则永远被凝视,被强烈地印刻在双眼中、脑海内,由视觉激起感官刺激,似乎痛苦正真实发生在观者身上,电话机就在身旁,马上就要铃铃作响,电话那头的人说要抛弃你。每个人的人生中或许都有这样一部红色电话机。
「极度疼痛」法语版书籍,ACTES SUD出版,2003
图片来自网络
67岁的苏菲·卡尔依然在持续创作,最新的「黑色系列」(Série Noire)关于死亡,这个一直吸引着她的字眼。“你如何处理你身边的逝者?在你的电话簿里,你会在他们的名字旁边标记上“已故”吗?你会打上叉号吗?一个坟墓符号?你会加上死亡日期吗?你会把名字划掉吗?你会涂色吗?你会保持原样吗?你有其他自己的方法吗?在数码电话簿中,你会删除这个联系人吗?立刻吗?还是只有当你不再想到那个人的时候?还是你太过于思念这个人?你会删除熟悉人的名字,但保留你母亲的名字吗?当你删除联系人时,你有什么感觉?”卡尔这样问到,问她自己,也问所有人。而在这个年纪问出这一连串问题,需要勇气。
「Dead End」,拉克斯特城堡个展,2018
图片致谢贝浩登画廊
撰文:杨怡莹
原标题:《苏菲·卡尔,如何轻唤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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