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塘和《梅塘之夜》
◎余中先
2010年秋末的一天,我和三位法国朋友前往向往已久的梅塘。
从巴黎的圣拉撒路火车站出发,乘坐前往芒特—拉若丽方向的郊区短途火车,不用半个小时,便到达了西郊的维莱纳车站。下车后步行,沿着塞纳河边上的一条公路北行十来分钟,就到了小小的梅塘镇,大文豪左拉的一处故居就在那里。
左拉少年时,因家境贫穷,不得不早早独立谋生,并在艰辛的生活中坚持阅读和创作。他生活拮据,付不起房费,总是没完没了地搬家,一直到他的经济来源得到保证后才不再频频挪窝。1877年,他的小说《小酒馆》的成功出版带来的收入,使他几乎一夜暴富,终于有能力在巴黎西郊的梅塘买下了一幢漂亮的小房子,连带一小块田地。
左拉在梅塘的居所环境清静,楼前是一片花园,花园前不远处便是塞纳河,而铁路也就在花园和河畔之间穿过。这里环境清幽,不像巴黎那样喧闹纷杂,适合左拉安心写作和生活,同时,它距巴黎又不是很远,适合他余暇时接待朋友。
“你们知道这所房子的大门是为你们敞开的。你们什么时候觉得它讨你喜欢了就过来,或者如果你们闲着的话,每天都可以过来。”左拉给朋友埃尼克的信中这简单的一句话,就体现出了梅塘的这所房子的另一项重大功能:接待朋友。
在梅塘这地方,左拉的建造欲充分地表现出来。1878年到1879年期间,他先是在只有两层高的小屋紧边上建了一座四方形楼房,有四层楼高。莫泊桑后来提到这幢新房子时,曾不无讥讽地说:“这简直是一个巨人在拉着一个侏儒的手。”这座呈四方形的配楼,被称为“娜娜楼”,里面包括书房、厨房、餐厅、洗澡间。书房位于顶层,除了大橡木的书桌之外,最引人瞩目的,便是左拉花一千二百法郎建造的石头壁炉,以及壁炉上方墙上他的座右铭—“无一日不写一行”。
后来,1886年,左拉又在老房子的另一边造了一栋棱柱形三角顶的房子,起名为“萌芽楼”,因为盖房子的钱来源于小说《萌芽》的稿费收益。
梅塘,毕竟是左拉文学生活中经济成功的标志,也是他后来安逸的物质生活的象征。左拉在这里度过了一段轻松、愉快、幸福的日子,尤其是,他后来与情人雅娜·罗思罗(1867—1914)长年住在这里,保持了一段长久的私情关系。众所周知,左拉夫人不能生育,而雅娜·罗思罗与左拉生下的一女一子德妮丝和雅克,既为作家延续了家族的香火,也给作家的生活带来了乐趣。
不过,到了1898年,左拉的安逸日子就过到了头。作为一个有良知的作家,一个为正义和自由不懈斗争的人,左拉积极介入了当时震撼全法国的德雷福斯事件,随着他呼吁正义的战斗檄文《我控诉》的发表,随着法庭对他的审判,随着他不得不流亡英国,左拉远离了梅塘的那种悠闲日子。最后,他的家庭经济也陷入了困难,几乎到了要与梅塘的家产分离的境地。
1902年,左拉从梅塘回到巴黎,准备写他“四福音书”中的最后一部,但第二天就被发现死于煤气中毒,时年六十二岁,不知这所谓的煤气中毒是事故,还是阴谋。
告别了梅塘的同时,左拉也就告别了人生。左拉死后,他的夫人把梅塘的家产捐赠给了公共救济事业局。1985年之后,左拉之友协会获得了这些家产的一些股份,在此开辟了左拉博物馆,供人们来这里参观。
在法国文学史上,梅塘有着十分独特的地位,这一地位是跟一部叫《梅塘之夜》的短篇小说集不可分开的。
19世纪70年代末期,一群拥戴自然主义的作家聚集在左拉周围,结成了所谓的“梅塘集团”。这些作家是阿莱克西(1847—1901)、于斯曼(1848—1907)、莫泊桑(1850—1893)、塞阿尔(1851—1924)和埃尼克(1851—1935)。他们都是文学青年,比左拉年轻十来岁,没什么名气,可以说是左拉的“粉丝”。同时,他们气质相近,情趣相投,既有共同的爱国之心,又有相近的哲学倾向。
左拉那时刚在梅塘买下房子,第一栋“娜娜楼”正在建造之中。莫泊桑这样回忆了1879年时的情景:
夏天时,我们相聚在左拉位于梅塘的家里。……我们全都是饕餮之徒,左拉一个人的食量就抵得上三个普通的小说家,在为长时间的午餐做长时间的消化过程中,我们海阔天空地聊天。他给我们讲了他未来的小说,他的文学思想,他对各种事情的观点。
这是下午的悠闲光景,而到了晚上,天气温和,风光旖旎,空气中充满了树叶和花的香味,这帮人便坐上“娜娜号”小船,到塞纳河对岸的岛上去散步。谈话中,他们聊到了短篇小说,他们几乎一致认为,当时写短篇写得最好的故事家,是那位法语说得比法国人还要好的俄国人屠格涅夫。阿莱克西说道,短篇小说实在太难写了,而左拉则接过话头,提议不妨各人写一篇关于普法战争的短篇小说。
众人一听就乐了,觉得很好玩,为了增加这一游戏的难度,大家商定,第一个人写出的作品是什么样的题材范围,其他人必须保留,只能局限在其中,并分别增添各人不同的离奇故事。
莫泊桑回忆了当时的情景:
于是,我们坐了下来,在一片沉睡的茫茫田野中,在明亮的清辉下,左拉开始给我们讲述了那个关于悲惨战争的可怕一页,题目叫“磨坊之战”。当他讲完后,众人齐声喝彩:“得把它快快写下来。”
他开始笑起来,说:“已经做了。”翌日,轮到我讲了。
由于左拉的故事以普法战争为大背景,又具体到了法军溃败后的情景,所以其他人也都得讲法国人战败后的故事。莫泊桑在第二天晚上讲的是一个绰号为“羊脂球”的妓女的故事。
左拉觉得这些故事很有趣,便建议结集出版,书名就叫《梅塘之夜》。于是,不久后的1880年4月,这部小说集就由出版商沙尔庞蒂耶出版,其中的六篇分别是:左拉的《磨坊之战》、莫泊桑的《羊脂球》、于斯曼的《背包在肩》、塞阿尔的《放血》、埃尼克的《大七之战》和阿莱克西的《战役之后》。后人公认,年轻的莫泊桑的《羊脂球》为六篇中最佳的。
以左拉为首的梅塘“小集团”的成立,标志着自然主义文学流派的正式诞生,而《梅塘之夜》的出版,则被看作这个集团发起的自然主义文学运动的宣言,或者说是自然主义文学流派诞生的标志。自然主义文学流派或曰文学运动第一人,非左拉莫属,左拉自然主义的文学理论,即客观地描绘现实,像分析研究生物一样,用科学的方法来剖析人的生理对性格和行为的影响。左拉在其自然主义理论的基础上,制订了一个庞大的写作计划,来描绘第二帝国时期一个家族的自然史和社会史,是为“卢贡—马卡尔家族”,为此,他还画出了谱系树,规定了上下五代一共三十多个人物的遗传特征。他用25年时间,完成了20多部小说,构成了这部家族史,以《卢贡家的发迹》为开篇,以《帕斯卡医生》告结束。其中最著名的小说当数《小酒馆》《娜娜》《萌芽》《金钱》。而左拉梅塘的家的两座楼,也恰恰是用其中两部小说的篇名命名的:“娜娜楼”和“萌芽楼”。
《梅塘之夜》,[法国]左拉、莫泊桑、于斯曼等,余中先、平原/译,译林出版社2020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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