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追忆逝水年华》

澎湃新闻 2020-06-01 12:02 大字

丹穆若什教授的《八十本书环游地球》,既是重构世界文学的版图,也是为人类文化建立一个纸上的记忆宫殿。当病毒流行的时候,有人在自己的书桌前读书、写作,为天地燃灯,给予人间一种希望。 

第二周第一天

巴黎 马塞尔·普鲁斯特 《追忆似水年华》

无数作家使巴黎不朽,或者说,巴黎使无数作家不朽,因此也没有任何一位作家能够对巴黎影响至深,如狄更斯之于伦敦,乔伊斯之于都柏林,或紫式部之于京都。但对我而言,巴黎就是普鲁斯特,而我远非唯一这么想的。数不清的书籍都想把我们带回到普鲁斯特的世界,用当时的街景照片,或用普鲁斯特笔下人物背后的“真人”画像。在《普鲁斯特的巴黎》这一类书籍里面,我最喜欢的是一本相册,封面是青春阳光的马塞尔,是本人,而非小说里的马塞尔。他把网球拍当吉他,正在假装为一位年轻女友演唱:

如果普鲁斯特的伟大小说为他自己找回了流逝的年华,这本书现在也能够为我们再现普鲁斯特的生活和时代。就像在这本相册里,摘录的普鲁斯特段落与巴黎漫游者(flaneur)尤金·阿杰特(Eugène Atget)的照片相映成辉:

大家都迫切地想找出普鲁斯特所描述的场景的“原型”,以至于他的家人夏天度假的小镇伊利埃(Illiers) ——也即小说里的贡布雷镇(Combray)的原型——真的易名了:

但我们不应该忘记,这些场景,以及这里有过的人和事,早就转化成了比原滋原味更丰富、更令人回味的东西。就以著名的“小玛德莱娜”点心为例吧,正是它的滋味激发了普鲁斯特去寻找过去的时光:

已经过去很多很多年了,贡布雷的往事早已消失殆尽,除了构成我上床睡觉这个舞台与戏剧的内容之外。某个冬季的一天,我刚回到家,母亲见我很冷,问我要不要喝点茶。我一般不喝茶,就马上回绝了,然后,不知为何,又改变了主意。她就让人去买点心,那种短短的、圆鼓鼓的小点心,叫“小玛德莱娜”,看起来像是用朝圣者扇贝那样的贝壳模子做的。刚刚熬过了沉闷的一天,眼见抑郁的明天又会接踵而至,我疲惫不堪。我掰了一小块“小玛德莱娜”浸在茶里,然后,机械地舀了一口茶送到唇边。那勺泡有点心渣的热茶刚一触及上腭,我就全身一震。我停下来,专心致志地感受这非同寻常的、正在发生的变化。一种美妙的快感传遍了我所有的感官,但各不相干,无法溯源。突然间,我就对人世之无常无动于衷了,世间的灾难无足轻重,人生苦短也只是幻觉而已。这种全新的快感造成的效果如同恋爱,赋予我某种珍贵的实质。应该说,这种实质并不在我的心里,而就是我自己。我不再感到平庸、偶然、凡俗。但它源自何处呢,这强烈的喜悦之情?

最近,这个情景恰如其分地出现在一个关于新冠疫情的播客节目中,这个节目叫做《隔离中的鹅毛笔:我们这个大瘟疫时代的每日写作提示》。主持人是巴黎批判性思维学院的安娜·波洛尼(Anna Polonyi):

4月20日星期一推出的第二十六集叫做“重新开拓物理世界与普鲁斯特的茶浸玛德莱娜”。波洛尼朗读了这个著名段落,谈到了维系我们与物理世界的关联的重要性,然后敦促她的听众描写各种东西的滋味儿。

然而,普鲁斯特本人并没有经历过那个在回味中产生快感的象征性瞬间。像是这个瞬间的现实版出现在他的早期散文《驳圣伯夫》(Contre Saint-Beuve)的开头。他在那篇文章中强调,作家对社会的观察不能流于表面,要更深入。在这个启示性瞬间的第一个版本里,普鲁斯特的厨师(而不是母亲)递给他一杯普通的茶,而不是椴花茶,而他泡进去的是……一片面包:

当我把那片面包放入口中,当我的上颚感受到茶味浸入后的松软时,我有一种惹上了麻烦的感觉,天竺葵的景象,橘子的景象,强光的快感,喜悦的快感……

从干巴巴的面包片转化为晶莹滋润、女性化的“小玛德莱娜”,再围绕其形状、味道和历史,编织出一整套联想的网络,我们从中看到了普鲁斯特艺术的精髓。

但是,普鲁斯特的生活经历与他的小说的艺术性之间的巨大间距,并不意味着我们不应该将普鲁斯特虚构的巴黎与真实的巴黎,或把贡布雷与伊利埃相提并论,只要我们不去坚持字面意义的直接对应。在《去斯旺家那边》的最后几段里,上了年纪的马塞尔返回布洛涅森林(Bois du Boulogne)。他沮丧地发现,他年轻时常在那里散步的奥黛特·德·克雷西,还有别的优雅女郎都已杳无踪影。“唉!”他叹息道,“现在这里什么都没有了,只有一辆辆的汽车,由胡子巴茬的机械师开着车,旁边是居高临下的高个子步兵。”在本卷的结尾处,他总结说:

我们曾经知道的地方,如今只属于一个小小的空间世界,我们为了方便起见,把它们布置在那里。每一处只是一块小薄片,夹在我们当时生活的连续印象之中;对某个形体的记忆无非是对某一瞬间的遗憾之情;而房舍、小巷、大街,唉!也如岁月一般,易逝难追!

然而,马塞尔错了,虽然他还要再写两千五百页才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但我们已经能够瞥见他的错误了,如果我们知道普鲁斯特一生最终爱的是他的司机兼秘书阿尔弗雷德·阿戈斯蒂内利(Alfred Agostinelli)。1913年,阿戈斯蒂内利把《去斯旺家那边》的手稿打印好出版,但不久之后,他就强迫自己离开,去了法国南部。他开始学开飞机,但死于一场不幸的事故——如果那是意外事故的话。他上课注册的名字是“马塞尔·斯旺”。

在《去斯旺家那边》的结尾处,马塞尔在布洛涅森林中伤心留连,就在他渴望看到一眼他的第一个爱恋对象的那一刻,他并不知道,他的作者失去的恋人就站在他的面前,准备把他带走。马塞尔在《追忆似水年华》的最后一卷《重现的时光》中说,“真正的天堂唯有我们失去的那些”。巴黎一直是一代代作家的天堂,虽然它往往是他们后来才得到的天堂,在失去了早期的幻觉或真正的家园之后。但我们在接下来几天里会看到,他们还可以沿着普鲁斯特的足迹,在重现的巴黎中再一次找到自己。(本文来自澎湃新闻,更多原创资讯请下载“澎湃新闻”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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