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零碎记忆

有风的季节

风停了

风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停的

或许是在我睡着的时候

那根烟囱上的白烟变成了竖直的云朵

像一个老人

头上长出一缕可笑的白毛

太阳却没有停歇

正午时分

它让我打盹的影子几乎和我重叠

阳光最炽烈之际

我最矮小

我不记得风是什么时候停的

我记得我只是在有风的季节打了个盹

就长出了一头的白发

钓

浮漂一动

他的心也一动

耐心等待一个明确而未决的信号

等待，一个贪婪的吃口

至清的水里没有鱼

但这里荇草青青，团藻丰富

古城的护城河里

也许能钩沉出一段故事

也许能钓上来一把生了锈的枪刺

也许临晚

只能装一篓子风归去

被水泡得发白的时间里

他用一条细细的线把水面钩破

撩起城市的柔美帐幔

去窥测城里人辗转反侧的

梦

一把老胡琴

马的尾巴

蛇的皮肤

一个炽烈，一个冰冷

前者粗糙如锉

后者光滑似水

它们和后山的楠竹一起

组建起我的共鸣箱

曾经

我追随大师冰冷炽烈交织的情怀

开掘英雄们的丹田之气

千斤钩，

勉强勾住历史故事的气若游丝

如今，弓残，弦断

蜘蛛停留在琴筒身上若有所思

松香斑斑

我的百炼钢化为绕指柔

绞不出灵魂里的

水分

为一只蜗牛忧心忡忡

担心蜗牛被清炒

即使它被法国名厨端上来

我也拒绝以它的肥嫩与我的口舌，交欢

蜗居的地方已被拆除得七零八落

坚硬的壳成为一堆瓦砾

天线般的触角

终究未能探测到这个世界的危险

口味重的人不在乎它的模样

而我宁愿在枝叶上欣赏它笨拙的伸缩

欣赏它

进一寸有进一寸的欢喜

生命如蚁

与一只蚂蚁对视良久

忽而意识到凡事万物皆有生命

哪怕一粒沙子，一片瓦

一棵退了皮的老树

一缕飘忽进来的光线

一朵云

凡有形状，皆在行走，并呼吸

我蹑手蹑脚

生怕一不小心拂逆了它们

然而这世上

只要有交集，便会有疼痛

我让蝼蚁的细脚驮着它卑微的身躯

轻轻地踩着我的肉山

就像时间爬过我

踩着我的痒痒，我的疼

晃荡的牙齿

我总是忍不住

用我的舌头去舔我晃荡的牙齿

试图以最柔软掀翻最坚硬

那颗牙齿晃荡了好几年

像个醉汉一样扶着腮帮子不肯倒下

血丝屡屡

与舌尖曾经的亲密，化作对抗

那些牲口有着憨厚的

笑不露齿的城府

我甚至嫉妒它们愉悦的牙口

我的牙床的空洞

比灵魂的空洞更令人沮丧

我害怕它们像多米诺骨牌一样

让青春费力地构建

成为接二连三华丽的倾倒

晃荡的牙，晃荡的神经

晃荡的树梢

我害怕漏了风的晃荡

念歪内心的真经

槐花串串

有关槐花的价值

书中记载偏少

那些年我们曾顾不得老槐树的疼痛

一把一把扯下来它的花朵

却不是做头上的花簪

在锅底，我使劲地舔它的香甜

一直到舔出金属的味道来

老槐树作证

槐花一串串苍白的故事

与爱情无关

有关槐花的价值

也许封存在记忆的醪糟里

但记载很少

…………

临时编号

机器一张嘴

我被吐成了一个编号

临时的

出门便揉皱了一扔

许多和我一样的编号

构成一堆群众

压低了身姿

窗口前，以讨好的语调叙事

嗡嗡着像一群工蜂

门外的小草摇曳着它的存在

我摇曳着我的号头

等待一个女声

嗲嗲地叫我

我是程序里面的一个编号

在长长的数字阵列里

茫然地

找我的属性

□王一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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