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成永恒，滑铁卢一秒钟 文学大师笔下的拿破仑战争
司汤达（1783~1842），19世纪法国批判现实主义作家，他以准确的人物心理分析和凝练的笔法而闻名，是最重要和最早的现实主义实践者之一，被誉为“现代小说之父”。代表作：《红与黑》《阿尔芒斯》《帕尔马道院》
原本想介绍司汤达的《帕尔马修道院》，相对于家喻户晓的《红与黑》，它的知名度并不高，但其文学成就并不亚于前者——结果跑题了——《帕尔马修道院》主角法布利斯的冒险之旅激活了我埋藏久远的血色浪漫，索性就和文学大师们一起来一场滑铁卢古战场凭吊吧。
一七九六年五月十五日，波拿巴将军率领着一支年轻的军队进入米兰。这支摧枯拉朽的军队向全世界指出，恺撒和亚历山大终于后继有人了。奥地利人统治下的意大利骚动亢奋起来，热情拥抱法兰西自由精神的人群中就有小说《帕尔马修道院》的主人公——贵族青年法布利斯。
法布利斯要放弃安逸庸常的生活，投奔拿破仑，他既幸运又不幸地赶上了滑铁卢战役——他似乎实现了自己的愿望，但又目睹了理想的坍塌与沦丧。
他在内伊元帅的卫队里混了一阵子，更想参加皇帝的卫队。“如果能跟随着这位英雄，参加真正的战斗，那该有多么幸福啊！他正是为了这个才到法国来的呀。”
一个抛弃贵族家庭的热血青年，法布利斯在战场上误打误撞，狼奔豕突。被当作间谍关押，战马被偷，钱财被盗，九死一生。最终回到故乡，演绎一出爱情大戏。
我在法布利斯身上看到了小时候的我，一篇《拿破仑向近卫军的告别演说》读得心潮起伏，壮怀激烈，我恨不能为拿破仑牵马坠镫，在滑铁卢战场上为皇帝陛下挡一颗子弹，为三色旗流尽最后一滴血——呵呵，赤子之心，感天动地啊。
在法国大革命中崛起的科西嘉炮兵少尉，带领新生的法兰西的战旗与枪炮，像万钧雷霆震惊了欧洲的古老宫廷，震裂了封建贵族体系，为欧洲的自由理念带来了革命的曙光。《帕尔马修道院》中的意大利小城都能感受到“一八〇〇年到一八一〇年这进步和幸福的十年”。
武运长久的拿破仑像是一位繁华闹市的飙车手，一路呼啸，一路绿灯。1812年被俄国人和反法同盟重创、流放——“江东子弟多才俊，卷土重来未可知”——瞬间又奇迹归来，满血复活，似乎命运大道上的红绿灯按钮就由其一手掌控，然而，奇迹终止于滑铁卢。
相关拿破仑战争的文学描述，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无疑最为恢弘壮丽，但对于滑铁卢战役，最值得参看的是雨果的《悲惨世界》和司汤达的《帕尔马修道院》的相关描述，再就是茨威格《人类群星闪耀时》中《滑铁卢一分钟》的评述。
《滑铁卢》是雨果的《悲惨世界》中的一章，从小说结构上看，如同肿大的甲状腺赘疣，突兀而多余。雨果似乎忘记了小说家的本分，像鹰一样盘旋于滑铁卢的历史上空，不仅要恢复战役的全貌，更要厘清滑铁卢成败利钝的细枝末节；大段大段的战术分析与“命运哲学”的阐释，与茨威格《滑铁卢一分钟》的风格颇有异曲同工之妙。相比之下，司汤达则仅仅是利用《帕尔马修道院》中的法布利斯的双眼，从一个热血炮灰的个人角度去展示滑铁卢最真实感性的一面，展示小人物可怜可悲的卑微命运。
雨果在滑铁卢战场上信马由缰，纵横捭阖，为拿破仑的失败而惋惜，慨叹历史逻辑的偶然性——拿破仑的作战计划堪称完美，然而胜败命运系于炮兵，炮兵命运则系于天气，天气则由命运掌控。
从土伦战役崭露头角，到奥斯特里茨的辉煌顶点，拿破仑的军事天才世所罕匹，但是，近来也有评论者也认为，拿破仑的所向披靡并没有战术或技术层面的必然性。例如，战役并没有依照统帅的意图实施，但是阴错阳差，歪打正着；再比如敌人莫名其妙地一触即溃，让同样缺乏胜利准备的法军一如既往地获得了惯性胜利等等。其实，任何一次战役都是一场有着无数参数的变量函数，任何一个函数的改变，都会影响结局。
雨果说，“我们认为，滑铁卢战役中，双方将领都受到一系列偶然事件的支配。至于命运，对这个神秘的被告，我们和天真的法官——人民的判决是一样的。”这个偶然性，在茨威格的《人类群星闪耀时：滑铁卢一分钟》中，其实就是一秒钟——“热拉尔仍然坚持回到圣让山，他恳求格鲁希允许他率领一个师的步兵和一些骑兵去增援，并发誓尽快赶回战场。这时，格鲁希犹豫了大概一秒钟，最多只有一秒钟。就是格鲁希犹豫的那一秒钟，仅仅是稍纵即逝的一瞬间，就注定了他自己和拿破仑的命运，也改变了整个世界的历史进程。”
一旦勘破历史的偶然性，就意味着一系列历史神话的幻灭和再认知。例如，法国大革命诞生了罗伯斯皮尔、马拉、丹东、圣鞠斯特等激进疯狂的会讲演的断头台，带来了雨果《九三年》中的血雨腥风和狄更斯《双城记》中的人伦苦难，这是否是不可避免的革命代价？冥冥之中，是否也有某一个小概率恶魔作梗，阻碍了类似英国不流血的光荣革命那样的温和道路？
那个曾经感天动地——其实只是感动了自己的少年变老了，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即便在滑铁卢战场上为皇帝挡住了一颗子弹，瞬间毙命，也不会像个英雄，而只能像一个蚂蚁。
凌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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