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是枝裕和的“一天”中寻找家的出口
□钟倩
是枝裕和是谁?他是法国戛纳国际电影节最佳影片《小偷家族》的导演,他是《步履不停》的导演和作者,他还是两个孩子的父亲。近日《小偷家族》上映大火之时,再回头读《步履不停》这本书,我的心头充盈着一种说不出的感动,感受到他对家庭、对父母、对时间的敬意,这种敬意来自“人生总有那么一点来不及”的喟叹,更多的是对平凡日常的敬畏和感动。而我们每一个人,何尝不是正在经历这样的平凡日常呢?
《步履不停》是是枝裕和献给母亲的一部作品,我们能够从中找到几乎所有他原创作品的原型。他觉得“如果不拍一部祭祀母亲的电影,就无法前行”。书中讲述的是家庭中的“一天”。夏末时节,紫薇花香,黄半蝶飞,横山良多与妻儿回到海边的老家,与家人一起去为大哥扫墓。在美食涌动的香气和复杂的伦理关系中,包括与姐姐一家四口、大哥生前救的人、妻子和继子、大哥前妻幸惠的相处中,他试图掩饰自己失业的不安、再婚的彷徨以及对父母老去的挽留。是枝裕和的笔调偏冷,行文舒缓,就像一首轻音乐,有种附着岁月之上的沧桑感和恍惚感。
一天的时间,说长也长,说短也短。长,是因为相聚；短,是因为总会分离。可以说,长的是苦难,短的是幸福。对于横山良多一大家人也是如此。不惑之年的横山良多再婚,与妻子、继子一起回家,其姐姐一家四口前一天早已开车回家等候,母亲下厨准备饭菜,炸天妇罗,做白玉团子,提前预订顶级寿司和鳗鱼饭。围绕着美食,勾连起他很多美好的回忆,同时也弥漫着挥之不去的淡淡忧伤。
每年一家人的相聚,都是在大哥纯平的忌日。母亲的追忆,父亲的沉默,孩子们之间的互动,都无法遮盖彼此心间的伤痛。被救的今井良雄给恩人上坟后亲自登门,令一家人产生无法抹杀的反感,似乎更加重了伤感的分量。但是,家人们越是表现得克制,越是令人鼻腔酸涩。当然,主人公的回忆是小说的主线,回家路上的思绪,与儿子一起洗澡的思考,拍全家福时的追忆……他与父亲的对话,却是谨慎的、小心的,甚至存有几分畏惧,他把失业之痛埋藏于心,只为搪塞父亲,使他“放心”。
作家止庵说:“是枝裕和所关心的是那种普通的人生——未必完全是美好的,甚至充满矛盾、烦恼、纠结乃至残酷的成分,但这就是真实的人生。”通过是枝裕和作品中的一天,我寻找到家的出口,以及复杂而伤感中的一抹暖意。这种感情不是篝火剧烈燃烧的烘烤,而是星光点点的恒久。就像横山良多一家人,并非没有冲突,母亲对他的再婚略有微词,他与父亲之间也有误解,但是,这才是家庭的原生态。最令我感动的是母亲对他的关心,每次见到他都担心他的牙齿,“记得去看牙医”成为爱的口头禅。有一次过年回家,他睡着后竟被母亲撬开嘴巴而吓醒,“当时母亲一边在枕头旁俯视我,一边笑着说,就是想看看你有没有蛀牙而已啦”。到了母亲弥留之际,她患有老年痴呆已不认人时,他凑在病床上对母亲说“我最近好像有蛀牙”,瞬间唤醒了母亲,“要快去看牙医啊,等到非拔不可才去就太迟了,一颗牙齿蛀掉的话,隔壁那颗也很快就不行了”。他不禁一阵欣喜,“那是我所熟悉的母亲,如假包换”。读到这里,想必很多人都会湿了眼眶。然而,直到母亲去世后他才去看牙医,这不能不说是一种情感上的回归。
不同于金宇澄的《回望》,不同于止庵的《惜别》,也不同于龙应台的《给美君的信》,是枝裕和用细腻而隐忍的笔触为母亲和母亲背后的家庭绘了一幅素描,氤氲出斑驳的记忆,还有记忆之上的伤痛。就像作者所写:“母亲的凉鞋踩着柏油路,在那脚步声的伴奏下,她的歌声显得特别哀伤。也许正是因为如此,我那时完全不敢吭声,只是静静看着她哼歌的背影,走在离她稍微远一点的地方,我现在很想知道,母亲当时是用什么表情哼这首歌的,但留在我记忆里的,只有那歌声、凉鞋的脚步声,以及她白色的小腿。”我想,这正是是枝裕和的深情大义,告诉我们尽孝要趁早,且步履不停,生命不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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