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地里的四姨姥姥

济南日报 2018-07-10 13:00 大字

□陈阿娇

清明时节,坟头上空的天际确实给人万象清明之感。在清新的细雨中,我十年来第一次给四姨姥姥和四姨姥爷上坟。从樊笼般的都市,回归到青山的葱茏之中,想起我那无论是活着还是死去,都牢牢镶嵌在土地上的四姨姥姥。

小学时,每逢暑假,忙于工作的父母就把我送到长清农村的四姨姥姥家,一个叫做孙家圈的小村庄。四姨姥姥家在沿着小路第一家的高台子上。四姨姥姥家的地基,原来是没有的,全凭四姨姥爷年轻时,一担一担挑着开山的石头垫起来的,盖房子的所有木料、砖头、瓦块,都是四姨姥爷一个人挑的,据说从头一年一直干到次年年底。这房子是四姨姥姥最引以为傲的事情,因为当时他们才刚刚从父辈那里分家出来过,分家时仅仅得到3个碗、4双筷子、3升小米。我每年暑假到四姨姥姥家,就是住在这收拾得干净利落的小院里,敞亮的北屋旁边有我一间耳房,房屋挑高有四五米,夏天凉爽惬意,虫鸣婉转,是属于村庄的安然宁静。

母亲总是从四姨姥姥夫妇盖房开始,回忆起老人家年轻时白手起家的艰辛,这些都是我不曾见过的。而每年暑假,却看到了四姨姥姥作为一个农妇,面朝黄土背朝天的辛勤与知足。初中时看到古文里说农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其实用在四姨姥姥身上是不合适的,因为在天还没有亮的时候,她就要出门了,我睡梦里听到她窸窸窣窣收拾农具的声音。而等我清晨醒来,四姨姥姥已经回来,并从村头炸油条的二姑那里给我买来了早饭,或者在院子中间,用砖头垒砌一个小炉子,给我摊几张煎饼,就着腌好的香椿或者凉拌的豆腐,给我做一顿散发着真实的粮食气味的早餐。四姨姥姥总是笑呵呵看我狼吞虎咽吃完,就又顶着七月的烈日,继续去属于她的领土上开垦了,她一年365天几乎一天也得不到休息,比她的庄稼还牢牢地扎进泥土里。

印象里的四姨姥姥总是被晒得红彤彤,像一个有光泽的又晒干了的红薯,只不过这红薯永远不知疲惫。她从不让我下坡,但有很多次,我因为好奇追在她身后,遥远看见她在村庄100米开外的责任田里戴着草帽,弯腰劳作,起起伏伏佝偻的腰身,像是一直在向土地行礼。直到很多年以后,我看到法国近代画家米勒的油画《拾穗者》,才又清晰地回忆起小时候的这一幕。

四姨姥姥在种地之外,最大的本领当属养猪,她饲养的猪仔据说总能超过同村人卖出很好的价钱。四姨姥姥有一只体重300多斤的大母猪,养在院子西南角的猪圈里,每年会产两窝小猪。如果赶得凑巧,暑假到来的我可以正好赶上猪仔出栏前的那段时光。侍奉猪仔,使它们长得好,不生病,并且避免母猪压死踩死猪仔,这几乎耗费了四姨姥姥的大半精力。她养出的小猪仔,有一门独门绝技,我从未在邻居家的猪那里看到过,那就是嗑花生。姨姥姥总是把新下来的花生里比较小和丑的挑拣出来,装到一个铁桶里,每天舀出一勺撒向栏里,就听见猪仔们低头咔咔咔一阵,再看地上就只剩下花生壳了。姨姥姥总是得意地用一口乡音对我说:“看我的小猪厉害吧,都会嗑。”

四姨姥姥和四姨姥爷,很像是一片麦子地,安静甚至有些沉默,记忆里不曾记得她有过什么让人印象深刻的语言,他们的语句总是很短,但心肠却总是很热。在农村的暑假,我每一天,都有事情做,跟着同村的孩子们去捉虫子,打泉水,摘桃子杏子,一点也不寂寞。但姨姥姥还是担心我一个城里孩子到了乡里孤单。有一天,她给我端来一盆不知道具体芳名的花,她用粗老已经变形的手指,摘下几片花瓣,把我的指甲染成绯红色。她手上的茧子划过我的手背,我的心里却开起一片细腻的桃花。

分别的日子总是很快。父母来接我的时候,四姨姥姥会提前好几天准备给我们一家的礼物,通常是一个大肘子,四五把高粱苗子的扫帚,一些新打的粮食。四姨姥姥还会在一大早就起来,用一枚大针,把早已经挑选出的有四粒果仁的花生,大约一二百枚洗得干干净净,穿成一条长长的项链,挂在我的小脖子上。然后再贴着我的脸说:“明年再来,给你姥姥姥爷、爷爷奶奶捎好!”直到我们一家沿着村路走出好远好远,四姨姥姥还在远处的门口朝我们挥着手。

也许是一直辛勤劳作,四姨姥姥和四姨姥爷在不到60岁的时候,就早早离世。知道他们去世的消息时,刚刚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的我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这些年再也没有踏上长清的土地,大概是因为不想去面对二老早早离世的现实。如今,时光飞逝,四姨姥爷和四姨姥姥就埋葬在这青山之间,四望已经长成挺拔的松柏。但我回头看山下那新绿的麦田,觉得四姨姥姥并不在山里,她应该还是牢牢地镶嵌在田地上。

下山路过那片她刨过、犁过的土地,我也学着她当年的样子弯下腰身,觉得这一弯腰才算一次跪拜。

新闻推荐

难定旅行目的地 人工智能来帮你

想外出旅行又不知去哪儿好?法国雅高酒店集团推出一套人工智能系统,通过问卷调查结合个人生物数据,计算出哪个旅行目的地会让...

 
相关新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