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回一支芦笛
小时候形成的对于某种事物的情感,即便岁月如何流转也是不能轻易改变的。
来自长沙的女友谈及少小,总提及门前她爬上爬下的桂花树,金桂的幽香便成了萦绕心头的情结。而我幼时的怀想则没有涉及北方的任何花花草草,竟是妈妈的歌声如此亲切。
妈妈歌喉甚好,年轻时曾报考剧团,历经三关眼看就要成就登台的梦想,待瘦削高挑的她描眉画眼地上妆,粉面、红唇、娥眉、凤眼、云鬓、贴片子,一亮相,终因脸盘略大扮相不够俊美而遭淘汰。我无法推测这件事情在妈妈内心如何搅动,但我知道妈妈自此把生活当作了舞台。后来她师范毕业做了老师,在20世纪80年代初期娱乐稀缺的学校里,妈妈仍然可以光亮照人地出现在学校的土堆舞台上。在校长的鼓动下,全校师生一起喊妈妈的名字催她上台唱戏的声波振荡过我的耳膜。京剧《沙家浜》是妈妈最偏爱的剧目,即便在厨房忙碌,阿庆嫂不卑不亢的唱段也会间或传来,“来的都是客,全凭嘴一张。相逢开口笑,过后不思量。人一走,茶就凉,有什么周详不周详……”
等到有一天,我真正地站在沙家浜的热土上,这曲调精彩的唱段突地在脑际震天般激昂,我恍然大悟,晃晃悠悠溜走的日子里还遗存了这份情结,那些唱词曲调已经渗透进我的血液里,缓缓流淌。
流淌的还有雨声,还有我们这些党员来沙家浜过主题党日的情怀。
沉淀了太多的人文历史,积蓄了太多的民族气节,充盈了太多的联翩遐想,这里,就是散发岁月沧桑气息的沙家浜吗?
饱经风霜的沙家浜呈现给我们细雨清洗过的最生动纯净的面容。民俗文化村里悠长悠长的雨巷极具江南情韵,斑斑驳驳的石板路穿透历史的清凉;水生植物观赏区里水榭、栈桥环抱着一簇簇的郁郁葱葱;水车、牛车、风车咿咿呀呀,船坊和茶馆品味“疏雨相过”的旷达。
雨是江南的魂,雨中的江南是最完美的江南。撑着伞在雨地里走,天地间有了被庇护的温暖,雨击伞顶奏出的背景音乐让出浴的万物倍增生趣。视野之间,那些苦难中挣扎的痕迹如今变得安然如梦,凄风中冷雨的呻吟如今变得韵脚如诗,岁月中峥嵘的留影如今变得风光如画。
淋漓的雨清洗了万物,又来清洗灵魂,清洗掉虚饰,清洗掉浮躁还有张狂。风过,同行者发出短促惊叹,就像骤雨追随大地的急促,每个人都感触到了强烈的冲击力。茂密的芦苇,向远处缓缓铺展,青葱一片,绿浪起伏,坚韧的柔体编织成生命无极的环扣,朦胧的雨烟牵动出江南浩繁的记忆。恍惚间,已独立苍茫,演奏了千年绝唱。
乘坐游船,在碧水和青翠间穿行,凉风里翻飞着裙裳,女生们瑟瑟地抖,却仍无畏地站在船头,在游船蜿蜒行进时发出阵阵欢悦叫声。
尤喜这片苇荡,当很多景点在人工的斧凿下失却了苍凉本色,失却了千百年来慷慨赠与文人感发情怀的场景,她却以素面朝天的姿态,保持些许荒凉,充盈了灵魂的自由。法国哲学家帕斯卡尔说:“思想形成人的伟大,人只不过是一根芦苇,是自然界最脆弱的东西,但他是一根能思想的芦苇。”
诗人艾青说他从欧罗巴带来了一只芦笛。就是这只笛子,让他的情绪像火一样燃烧,挥笔写出透着光亮的诗歌,在黯淡的岁月中深情讴歌太阳、土地、光明、春天、黎明、火焰和生命。
雨还在淅沥,风也聚在一起说说话,就让我趁机折一枝芦苇,做成芦笛,吹一支历久弥新的曲调,奏出思想的华章,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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