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尔克书信分享会:最孤独的人最会写信
【编者按】
8月18日晚,里尔克书信分享会暨《给一个青年诗人的信》《交织的火焰:三诗人书简》《谁此时孤独:里尔克晚期书信选》新书发布会在来福士广场言几又书店举行,诗人赵松、文学评论家张定浩就里尔克的书信书写与读者分享了自己的心得,澎湃新闻经主办方授权发布。赵松:书信一定是对等交流的关系,才会有魅力
里尔克在国内诗歌领域影响力非常大。从老一代的诗人一直到当代的很多诗人,都非常喜欢他,受他的影响,而且他的诗虽然翻译得不全,但是版本很多。他只活到了51岁,而且他一生大部分时间都在从一个地方到另外一个地方,给人一种居无定所的感觉。在他的生活中有相当一部分时间就是写信,尤其晚年,他经常一个人躲在一个地方给很多朋友写信,他觉得像还一些东西一样,写了很多信,而且他要集中时间,一写几十封,他一生写了很多信,这三本书收的只是其中一小部分,而且他很能写,晚期的信基本上都是五六千字的量。他自己也很矛盾,他写信写得很high之后,他很紧张,觉得写信消耗了他大量精力,当然一个从事创作的人把文字忽然之间释放在这个领域的时候,又会变得很焦虑,他希望不要写了,停下来,把焦虑的可能性拉断再写诗。这种焦虑在晚期时特别明显。
这三本书信选,之间隔了很长时间。相对来说,《交织的火焰:三诗人书简》应该是他一生中最后的书信时光,我为什么从这本说起?因为里尔克是非常孤独的一个人,这种孤独不仅仅因为性格上的问题,他觉得他很难找到交流的对象,他跟帕斯捷尔纳克的父亲是朋友,通信中聊得很开心,而且帕斯捷尔纳克父子都懂德语,这种交流对他们来讲并不是很难。关键是当时帕斯捷尔纳克作为俄罗斯诗人,在欧洲已经开始小有名气了,甚至杂志上会发表一些他的诗歌选,当里尔克把这种信息跟老帕斯捷尔纳克交流的时候,对年轻的帕斯捷尔纳克来讲是一个很兴奋的事情,因为在他心目中里尔克是一个大诗人,他特别希望他们之间能建立一种联系,一种真正属于诗歌的关系。他很快把自己的好朋友、诗人茨维塔耶娃介绍给了里尔克,而茨维塔耶娃跟已经成名的大诗人里尔克之间建立了一种非常平等的对话,当然里面饱含着热情,晚年的里尔克也被茨维塔耶娃的热情激活,他们之间发生了一些互动,通过书信,建立了一种关于诗歌的爱情。茨维塔耶娃写给里尔克的信写得非常精彩,里尔克即使在生命的最后时段,也很难不被这种文字打动,因为它不是一种简单的情感独白,而是真的关于诗歌的领悟和里尔克之间形成了一种平等的对话关系。这点可以回到他最早的那本《给一个青年诗人的信》,他后来越写越短,最重要的原因是收信人尽管也会写很长的信给里尔克,但是他们之间的对话并不是对等的,里尔克讲完他想讲的东西之后就无法继续了。他甚至怀疑自己的信对这个人究竟有什么帮助,也可能是毫无意义的,他通过这种信的交流过程,发现其实他很难改变这个人,无论是对诗歌的创作,还是对世界的认识以及对生命存在的理解,他很难影响他,尽管他试图通过语言的方式,对诗歌和文学的解析去影响他,但到最后也只能不了了之。通过晚期跟茨维塔耶娃的书信和早期跟无名年轻人的书信,我们可以发现,书信一定是对等交流的关系,才能有魅力,才能激发双方都能有一种很难遏制的热情,把它作为文字与创作之间的、很神秘、美妙的部分。
而晚期的《谁此时孤独:里尔克晚期书信选》,我认为反映的是他日常的一面。因为里尔克的一生没什么钱,有很多人支持他,赞助他,我们看到这本集里有很多是伯爵夫人,一些贵族夫人,也都是他的粉丝,他们非常慷慨地给他提供住处等等,也不干扰他,偶尔和他喝茶聊天就可以了。在居无定所的生活中,这部分占了很大的比重。他为了回馈这些人写了很长的信,使这种关系略微平等,当然他知道他们在意的是他的才能和对诗歌的投入以及创造力。
张定浩:用一种对待爱的方式对待写作
里尔克的这些书我都是以前读过的,《给一个青年诗人的信》特别适合年轻写作者,或者刚刚处于一种困惑期的人看。写这本书信的时候,里尔克其实也只有30岁,但是30岁的时候他已经像一个君王般地指导别人,当然,他的对象更年轻,大概只有18岁。这些信里他反复地说一个观念,这个观念对我自己影响也很大,就是要默默地生长,一个写作者,不要往外看,不要急于拿给别人看,急于求表扬,你要想的是:我真的必须写吗?写的是必须写的事情吗?你要反复问自己这个问题,这是不是你的天命,你是否能写到呕心沥血,在这个过程中自己一点点生长。我觉得它里面很多年轻人的抱怨现在依旧都有,这个可以跨越时代和国界,这就是刚刚十八九岁的人的困扰,现在青春期延长了,像我40多了还被称为年轻人,依旧会有困惑,这些困惑在里尔克这里,我觉得他给了一个很好的答案,这个答案需要自己在生命中践行。书里有一首诗提到,他说他们要开花,开花是灿烂的,但我们要成熟。很多的小说或者电影会把年轻人说得特别美妙,其实年轻时是非常孤独,有非常幽暗的一面,我们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也没有人告诉我,这样的时刻你该如何?里尔克的回答是你要基于幽暗,你是想开花吗,只是开一时之花,像草本植物一样今年开了明年就谢了吗?其实每个年轻人都可以开一次花,不管做什么,一定会有一瞬间的绽放,但是你能否在绽放之后依旧年年开花?有一些人,像好的艺术家开到四五十岁,不同年龄可以开出不同的花,也许他变成一棵树,活得很久,叶子脱落,但是它每年可以开出新的花,这个就是一个人如何自我完成,他要忍耐那种寂寞,忍耐那种没有开花的寂寞,在那种寂寞当中默默地生长。很多喜欢文学的人会谈到坚持,一个事情如果要坚持就不要做了,放弃好了,你做一些不需要坚持的事情,做一些让自己很开心的事情。就像里尔克问年轻人,必须要写吗?像你喜欢一个人,如果是要坚持喜欢她,对方也会觉得很郁闷,为什么坚持喜欢我?里尔克一直把爱和写作结合在一起,他会用一种对待爱的方式对待写作,这两件事情之间的确有密不可分的关系。他曾经说过,我们是什么样的人,我们是那些爱着,并且把那些可见之物进行转化的人,所谓艺术家就是一个转化者,他不是一个完全的创作者,所谓的原创、创作是很可笑的,因为没有人可以平白地创造东西,他一定是吸收了一代代好的、杰出的东西,他能做的工作更多的是转化,他把所有看到的东西、可见的东西在他的内心一点点转化成一个新的东西。这样的过程中,他需要的就是一个爱的力量,所有好的艺术家其实都是很好的爱者,这个爱是在所谓但丁的《神曲》意义上的,或者在柏拉图《会饮》的意义上的,它不是占有对方,也不是维持短暂的关系。苏格拉底最后面对的那个女巫告诉他的是向上的爱的阶梯,像今天的阶梯一样,你通过对一个更高事物的爱,你一点点向上走,走到一个你之前没有想到的地方,这样一个过程是非常迷人的,这样的过程是一个写作者他能够拥有的最大的幸福感。这种幸福感不来自于获得的假象,比如获得他人的肯定,而来自于更高的对于美的事物的爱,只有爱的力量才能让人进入到一个更高的、向上的空间。这在里尔克这里也很明显。
赵松:书信像小说一样有很多幕后故事和内心感受
里尔克早期的《给一个青年诗人的信》之所以这么有名,在于他真的给年轻的诗人提供了很重要的答案,回答了很青春期的问题,如果我不写诗不会死我仍然可以生活,那不写就可以了,如果不写不行你会死掉,你会很痛苦那就写下去。在十封信里,其实更多时候是这种东西带有启发性,因为他自己就是这样走过来的,而且在他晚期经历过很大的创作空白期,有十多年什么都没写,他也陷入了很巨大的精神危机。在那段时间里的书信中有很多篇幅都在谈论他想找地方,想恢复一种工作状态,进入一种好的创作,把计划中的作品写完。那个时候我感觉他已经有一种生命其实并不是那么得无限期地存在这种预感。尽管他写给那些伯爵夫人的信充满了得体的言语,但是字里行间仍然能看出他有一种焦虑,他觉得一个诗人其实常常是要面对一些自己处理不了的局面,并不是一个好像只为了千军万马,一切任我驰骋的自由状态。一个诗人可能比普通人面对的困境更复杂,因为日常的任何意义上的满足都无法帮助他解困,这是在艺术创作中也会经常碰到的局面。他们的创作之所以会有源源不断的动力,常常因为他们身处在一个临界点上,而不是一个安全地带,可以很舒服、很惬意地泡杯茶,写上几首诗,怡然自得的状态,其实不是,他们常常处在一种临界状态,前面可能是万丈深渊,退下去可能是一个很糟糕无聊的世界,他们就经常在两者之间谋求平衡,经常在同样危险的力量之间的一种对冲的状态。像他那样敏感细腻的人在寻找这个点的过程中,那种焦虑和短暂的满足,很难用一个日常的语境来形容。尤其是当他用最后时段准备完成他计划中的作品,那些信读起来有的时候让人有点伤感,尤其他跟茨维塔耶娃晚期最后的对话,我能感觉到他真的是一个非常非常孤独的人,尽管他的名声在欧洲比较大了,是比较有代表性的诗人,但事实上他觉得在这个世界上能跟他对话的人其实很少,非常非常少,可遇不可求。这大概是他一生的写照,包括他早期为什么跑去给罗丹做秘书,也是这样,一直想寻求一种对话。瓦雷里是他特别崇拜的诗人,瓦雷里刚好拥有他所没有的东西,瓦雷里长达20年不写诗,去研究数学,研究之后突然回来又写诗,在里尔克看来这是太让他崇拜的一种自由的选择,他十年不写诗不是自由的选择,而是无可奈何的创作空白,他寻找不到突破点,所以他特别想要进入这种状态。因为数学思维和诗歌如何达成那么好的一种融合,这是一个很有意思的事情。有的时候我看这些书信的时候,觉得读起来真的挺像小说,它有很多幕后的故事,有很多作者内心的东西渗透出来。现代人不写信了,都是拿着手机,碎片式地交流,日常化地交流,没有人会把这些交流留下来,因为交流的日常化和碎片化导致了交流的消失,我们只是在交换日常的信息而已,而真正的书信式的交流,更多地是寻求一种内心的对应或者是可以与之产生共鸣的一个人,在十几年前会有笔友,很特别的一种交友关系,今天已经不存在了。在书信已经消失的年代,再看一个大概快一百年前的诗人写给他的朋友,写给他精神上的伙伴的信,我觉得这是一个非常穿越的事,可以重新思考一个人可以怎样成为一个人,他可以是独自存在的,这种存在状态是通过他人实现的?还是通过自我的一种体悟和认知?文字对人意味着什么?创作是一种很风光的事吗?很永恒的事吗?通过这些信和回头看他的诗,我会觉得艺术也是一种生活,一个人可以不做艺术,可以不写诗,但是他的生活中应该是有艺术的,最重要的成分是在其中的,这点我觉得是里尔克非常非常动人的地方,他从来没有把诗歌或者艺术从生活中剥离出来,他更多地强调如何突破日常的禁锢和障碍,回到一种聆听内在声音的状态,再反过来了解这个世界,这一点是非常耐人寻味的。
张定浩:汉语的里尔克是非常强大的诗人
里尔克的书信都还蛮诚恳的,里面很诚恳地表达自己。他的诗歌也是一样,现在翻译诗歌特别多,但是里尔克的诗歌一直是汉语翻译后最被接受的一个外国诗人。所谓汉语的里尔克是非常强大的诗人,我们看的都是中文版,汉语里面的里尔克可能是一个比冯至、穆旦更强有力的诗人,这个很奇怪,这个未必跟译者有很大关系,当然,里尔克对于写作的严肃认真吸引的译者也都是非常严肃认真的。陈宁,他自己一个人翻了《里尔克诗全集》,为了翻译里尔克自学德文,虽然之前已经有很多人翻过,已经有很好的译本,但是我读陈宁的那套全集,文字依旧是强有力的,也一方面有译者的认真,一方面也是因为里尔克诗歌中奇异的东西。那种意象特别容易传达。
里尔克可能是对我影响最深的一个诗人了,里尔克有一句诗是美“是我们刚好可以承受的恐怖的开始”,它像天使,它是一个很可怕的状况,它可能会击中你,杀死你,美是可以忍受的恐怖的开端,这里面有一种危险,这种危险很难形容,不知道怎么形容,我觉得每个艺术家都用自己的方式形容过这种危险。比如有人会说是刀锋上行走,每个艺术家都有不同的方式。
年轻诗人问他生活贫乏时怎么办,年轻人经常会遇到这种情况,觉得生活贫乏,我们怎么写作?如何表达?最好来一场战争,来一场大动乱,也许对我们有好处,很多时候会这么想,但是里尔克会说,不要去抱怨外在的东西,所有外在的贫乏只是你内心贫乏的表象。一个创作者要让自己的世界变得完整,不是改变自己,是让自己的缺陷尽量地完整,当你拥有一个完整的世界,你才会看到一个同样完整的世界,我们见到的世界仿佛是一样的,但其实不是,你有多大,你可能面对的现实才有多大。你有没有能力去发现那些你没有看到的东西,理解那些过去你没有理解的东西,这是很重要的一点。
(以上内容摘编自主办方提供的现场速记稿,未经主讲人审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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