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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道关乎短篇小说的立体几何题

合肥晚报 2018-01-21 02:49 大字

点运动成线,线运动成面。正如几何学将大千世界抽象为点、线、面,只追索最纯粹的空间关系规律一样,麦克尤恩27岁时发表首部作品短篇小说集《最初的爱情,最后的仪式》,在集子的第一篇《立体几何》里,作者在不到一万一千字篇幅里,架空了现实背景,将繁复人性与欲望抽象为一场几何学幻术,如同关乎小说技巧、审美哲学的一道经典几何题。我一度痴迷于这道几何题,以至抽身面对麦克尤恩这位文学大师的其他作品时居然味同嚼蜡,无法下咽了。

1875年在梅尔顿·莫布雷举办的“异趣珍宝”拍卖会上,我的曾祖父在他的朋友M陪同下,拍得了尼科尔斯船长的阳具,这位船长1873年死于马贩巷监狱。它被盛在一樽十二英寸高的玻璃瓶里,按我曾祖父于当晚的日记中所记述,“保存精美”。

开篇是丹尼尔·笛福和乔纳森·斯威夫特的口吻,简洁扼要,忠实坦白,不由你不信,只是内容实在让你惊骇错愕乃至呕吐不已。我承认,首先是被这一段给“雷倒”了,其次是被这一段刺激并诱惑了,一路看下去,原来,作者坦荡荡,小肚鸡肠以致不无猥琐的其实是自己。

小说里有三重故事。第一个是曾祖父与M的故事,M十五年来定期到祖父处吃饭聊天,突然有一天不见了;第二个是M转述,古德曼亲眼所见,亨特发表“没有表面的平面”的学术讲演并现身说法,现场消失的故事;第三个就是“我”与梅茜的故事,“我”潜心钻研曾祖父日记,受前两个故事的连环启发,最终找到了“没有表面的平面”的解题路径,将梅茜骗进了二次元世界。

这三层故事大致像俄罗斯套娃一样扣在一起,穿插着我与梅茜的纠缠,但是又相互牵扯,因果关联。第二个故事是小说“几何学原理”的核心依据,并由其引发了第一个故事,导致了M的消失;“我”则是重复了曾祖父的科学实验。

就凭这外星人的想象力和精巧结构,小说就已非常成功了,或许会留下一些不特别留心可能体悟不到的缝隙——可以美其名曰——为读者留下想象空间。但麦克尤恩显然不满足于此,他像是在求证一道几何题,不愿留下任何一点逻辑瑕疵,任何的细节疏漏可能都无法推导出最后的结论。

三个故事中,前两个是“我”从曾祖父的日记里打捞出来的陈年旧事,算是死故事;而梅茜和“我”的关系则是现实的,有着流变的,感性的和随机突变的现在进行时状态。梅茜对我钻研曾祖父日记的干扰,其实也成了她最终被消失的诱因和动机。

以短篇小说的狭窄篇幅论,《立体几何》中出现的人物不算少,都没有外貌形态的描写,虽然做不到神形毕肖,却都有着各自恰到好处的景深层次;由其厉害的是,单凭对话和动作就将“我”与梅茜之间极其富有戏剧感的故事写得活灵活现,张力十足,跌宕起伏。

梅茜梦见成千上万的婴儿堆在一起。从潜意识学角度看,她喜爱孩子,而且,她对于“我”的亲昵、恼恨,包括最后的招之即来,都是希望在“我”的配合下生孩子。但“我”总是王顾左右而言他。“我”对梅茜不只是身体拒绝,情感冷战,更在理性上睥睨厌倦。曾祖父的性生活一辈子不超过十次,且都集中在结婚后的第一年,“我”显然也一样冷淡,这似乎也是在暗示,命运在轮回。

小说中所有看似猥亵的词句段落,都由其效用。其实,笼罩全篇的弗洛伊德主义抑郁氛围,从篇首那件保存精美的“异趣珍宝”一出现就开始了。这个被盛装膜拜的器物既是一个物件,也是一个象征。当“异趣珍宝”被梅茜砸碎,标志着故事的情绪高潮,也暗示了结局的无可挽回。

倒叙、闪回、穿插,故事的叙述冷静流畅,以致读者还来不及调整思路去适应不同的时空。第一段结束时候,“我曾不止一次地想,如果可能的话,在那结束之际我将试着与妻子梅茜离婚,不过现在已无此必要。”这表明整篇故事是在回忆过往,但是,后面分明又是现在进行时的描述。三个不同的时空被摊成了一个平面,作者在每一个时空之间随意穿越居然没有半点违和感。

小说的最后一句。“‘怎么回事?\’深蓝色的床单上只剩下她追问的回声。”——这是我看过的最为惊心动魄的恐怖场景。

恐怖小说的法宝通常是渲染恐怖氛围,换做一个作家,追问的腔调必定是惊愕、恐惧、慌乱,绝望等等,但是,麦克尤恩只是说,传单上只剩下她追问的回声——不是声音,是回声,并且强调的是床单的颜色而不是声音包含的情绪——深蓝色。

麦克尤恩的描述客观到比解剖学教授还要无动于衷,更像是几何学老师在展示点与线的关系,这种冷到骨子的恐怖才是真的恐怖。而就凭这一篇文章,麦克尤恩除了公认的“恐怖的伊恩”,还有一项荣誉非他莫属——短篇小说的几何学大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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赎罪

这个剧本,布里奥妮是在两天时间里一气呵成的。那两天里,她奋笔疾书,为此错过了一顿午饭和晚饭。她还设计了海报、节目单和戏票,又把一块可折叠的隔板沿着墙壁斜立起来,作为售票亭;最后,她用红色皱纹纸做了募捐箱的衬里。这一切准备工作就绪以后,她唯一可做的,就是再三琢磨已经完成了的脚本,并等待远在北方的表姐表弟们的到来。排练时间只有一天。再过一天,她哥哥就要回来了。这部让人时而冒冷汗时而又痛楚绝望的戏,讲的是一个心灵的故事。在台词押韵的序幕中,故事的旨意得到了传达:并非建立在理智基础上的爱情是注定要失败的。故事的女主角阿拉贝拉对一个邪恶的外国伯爵不顾后果的爱情遭到了厄运的惩罚——她和意中人一时兴起,私奔到了一个海滨小镇,途中她感染了霍乱。而当她病倒在一个小阁楼上的时候,几乎所有的人,包括她的爱人,都抛弃了她,就在这时,她却在自己的内心深处找到了一丝幽默感。与此同时,命运又给了她第二次机会。她遇到了一位贫穷的医生——而他事实上却是一位王子。他隐瞒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专门帮助穷苦人。他治好了她的病。这一回,阿拉贝拉做出了明智的选择,并得到了命运的回报——她与家人重归于好,并在一个“微风习习和阳光和煦的春日”与她那位医生王子喜结良缘。

塔利斯太太在她卧室的化妆桌边读了七页长的《阿拉贝拉的磨难》,整个过程当中,作者的手臂一直环绕着她的肩膀。布里奥妮仔细地琢磨着母亲的脸,想要捕捉每一丝转瞬即逝的表情。艾米莉·塔利斯时而紧张,时而窃笑,读完全剧之后,则露出了令人欣慰的笑容,并会意地点头表示肯定。随后,她把女儿抱起来,放到自己的腿上——啊,这个温软的小身体,自打它一出生,她就记得它,直到现在,它还没有完全离开母亲,还没有呢——艾米莉说这个剧本太“了不起”了,并马上对着女儿绷紧的小耳朵细声低语,说在那张要贴在剧场入口处的售票亭旁的黑板架上的海报里,她同意引用“了不起”这个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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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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