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因斯坦与柏格森之辩》 哲学家与物理学家的“时间”之战
《爱因斯坦与柏格森之辩》
作者:(美)吉梅纳·卡纳莱丝
译者:孙增霖
版本:漓江出版社
2019年6月
爱因斯坦与柏格森争论的背景是人文科学和自然科学之间由来已久的分野与交锋。伴随着相对论的提出及其所引发的世界性影响,飞速发展的科学技术让争锋变得更加尖锐。《爱因斯坦与柏格森之辩》对这场争论的精密梳理和精彩反思,堪称一部以时间为主题的思想认知简史。
今天,十之八九的人能脱口而出相对论的提出者爱因斯坦,柏格森是何许人却鲜有人知。此事若发生在一百年前,情况则截然相反,那时爱因斯坦默默无闻,柏格森如日中天。不过百年,沧海桑田,时间真是吊诡。
1922年4月6日,作为物理学家的爱因斯坦和那个时代最受人尊敬的哲学家柏格森的会晤,成就了前者,也成就了物理学。
《爱因斯坦与柏格森之辩:改变我们时间观念的跨学科交锋》这本书就开始于这次会晤。全书共四部分:第一部分介绍了爱因斯坦同柏格森第一次会面时的“擦枪走火”,以及由此引发的“全面战争”;第二部分关注裹挟进来的诸多物理学家和哲学家;第三部分则进一步围绕时间问题,呈现其所启发出的诸多重要问题;第四部分为结尾,概述了在这场世纪之辩之后,以物理学为代表的科学与哲学之争在今天又是如何愈演愈烈的。
“爱智慧”的哲学其实与物理学本为一家。近代已降,物理学转而以一种实验和数学的方式与哲学分道扬镳,逐渐成为一门单独的学问,从此在诸多基本问题上同哲学展开了旷日持久的争辩。
现代时间观,来自基督教时间?
传统上理解的时间,严格说来只是一种均匀的计数测量,是一种空间化的时间。这种时间根本上是以空间作为表现,例如以日月和手表秒针的空间位移来规定时间单位,并非时间本身。
从更宏观的角度看,日常理解的线性时间观还受到基督教的影响,“从一开始,普遍时间的概念就跟上帝的概念联系在一起”,今天我们的计年单位“公元”就是以耶稣的诞生年为元年。表面上,近代科学的崛起似乎去昧了神学,而去宗教化反使其以一种世俗化的新模样,被人们在日常中不知不觉地接受。譬如,现代人理解的时间类似于射线的开始(如大爆炸),具有无限延伸的特性,这就是基督教创世时间的翻版。而在其他古文明中,时间常以循环而非线性的方式出现(如中国的天干地支计年法)。
德国哲学家卡尔·洛维特在他的《世界历史与救赎历史》中曾这样感叹:“在我们这个时代,数百万人默默地背上了历史的十字架。”传统的时间观成为了敏锐的哲学家和科学家的反思对象。
近代的理性和科学方法,建立在分割和细化的研究方式上,这无异于把活的肌体解剖为各个器官单独研究,丢失了真正的生命。作为哲学家,柏格森的主要工作就是要打通主客二分造成的割裂局面。他将时间定义为“绵延”(durée),这个词来自于法语动词durer(连续、持久)的被动形态,即时间是一种连续体,呈现为一种非空间的、不可计数、不可分离的特性。无论作为认识主体的人,还是被认识的对象,都处于绵延之中,而非割裂的两方。
这是对时间的本体论定义。为此,柏格森区分了时间与时间的测量,前者是本体论层面的,后者则是认识论层面的时间观。柏格森对传统时间观的批评,并不是在否定本体论意义上的时间,只是认为传统错误地用空间来理解时间。同时他也在批评作为认识论的主体时间,他特别对当时新出现的电影做出了批评:观众在银幕上知觉和认识到的动画,实际上都是以断裂的图片拼组的,并不是真实世界。
“哲学家的时间并不存在”?
爱因斯坦则以科学的方式探究时间问题。虽然他生前并不认同量子力学,但相对论本身突破了那种科学理性极致的机械论和唯理性主义。在1922年两人的第一次会面中,柏格森抱有善意地“只是来这里听听”。与之相对,爱因斯坦的发言却语惊四座:“哲学家的时间并不存在……在物理学家的时间之外,最多只有某种心理学意义上的时间”。在爱因斯坦看来,以直觉作为形而上学的柏格森难逃主观或心理学的牢笼。爱因斯坦不讨论时间的本体论或认识论的问题,或者在他看来,二者是一致的。他认为,柏格森的贡献在于客观化了时间的心理学方面。
时间与时间测量的差异,即本体论与认识论的差异,“未引起爱因斯坦的兴趣,他相信时间要么是由时钟来衡量的,要么什么都不是。在他心中从未曾有一丝一毫的念头想去探究最初时钟被发明出来的理由”。因为科学相信能用最简洁的、可能的方式描述宇宙,而无论这是本体论还是认识论的差异。
本书作者卡纳莱丝认为,爱因斯坦的相对论足以媲美哥白尼的革命,在三个方向上与传统的牛顿绝对时空观分道扬镳:第一:它重新定义了时空,宣称它们不再是普遍的;第二,它表明时间跟空间密不可分;第三,它跟以太概念毫无关系。
这三条分别关涉:牛顿绝对时空观的破产、时间与空间的关联,以及绝对坐标的不存在。实际上,爱因斯坦对绝对时空观的颠覆同康德哲学的“批判”如出一辙,甚至后者更早地被称为“哥白尼式的革命”,因为他把传统外在的时空,反转设想为人的先天直观形式。从这点上说,康德首先在思想上完成了“灵魂的转向”,爱因斯坦在物理学上完成了“身体的转向”。
爱因斯坦不同以往的时间观
虽然爱因斯坦提出了不同以往的时间观,但在柏格森看来,相对论更“适于认识论的范围”而不是物理学。经历了近代哲学理性主义洗礼的哲学家们开始反思这种理性主义和方法主义,与爱因斯坦追求一致性和简单性相反,柏格森关注的是不一致性和复杂性。柏格森认为匀质时间也是幻象,但他更深地指出,本体论层面的时间本质尚未被探究,也就是说,他告别了康德式的作为直观形式的时空观,而指向作为本体论层面的“物自体”。
爱因斯坦指责哲学家:他们谈论的本体论的时间并不存在;只有一种认识论层面的心理时间;柏格森指责物理学家:相对论更适于认识论的范围而不是物理学。在爱因斯坦看来,本体论与认识论的区分并不重要,认识论在某种层面直接决定本体问题,正如那句话所说:“你看的只是你能看到的”;在柏格森看来,传统本体论的时间观是一种以空间测度出的时间,其最大的缺陷是间断性,并在认识论领域内呈现的主客之间的断裂。因而,在爱因斯坦那里,他要以一种认识论的、不具有形而上学的绝对意义的时间观;而在柏格森那里,他要以一种超越静止形而上学和主客二分的连续绵延性,来从本体论上提出一种整全的时间概念,用“绵延”解决爱因斯坦的问题:究竟是什么让那个联系起我们的过去和未来的每一个瞬间变得有意义。柏格森终其一生,想要“向人们揭示时间究竟为何不能仅仅从科学的角度进行理解。他坚定而执着地相信,时间必须以哲学的方式加以理解”。科学变成了相对的代名词,它探寻不到本体的问题,而哲学反而成了本体论的真正探究方式。
启示:宇宙中的梦想与记忆
柏格森与爱因斯坦的争论启发了海德格尔的存在哲学。后者更认同柏格森,因为后者以更为根本的方式去理解和探究时间。海德格尔声称爱因斯坦并不是在跟时间打交道,而只是在谈论时间的度量,认为他错误地假定时间具有一种“同质的、数量上可以计数的属性”。相对论关于时间的狭隘观点是它空间化了时间,假定其是一个同质的、几何学概念的结果。
海德格尔比以前的任何哲学家都更清楚时间是与人的存在交织在一起的,他没有直接讨论什么是时间,而是问“什么造就了时间?”而他是这样回答的:“与其说人类生活是发生在事件之中的,毋宁说人类生活就是时间本身”。
奥古斯丁在《忏悔录》中写道:“时间究竟是什么?没有人问我,我倒是清楚,有人问我,我想说明,便茫然不解了。”一种狡黠的回答是:这个问题本身还在时间之中,并且时间还在继续,所以任何回答都不够周全。但我们无需望而却步,正如争辩的双方实际上未必泾渭分明地敌对。争辩是一种对话,而非决绝。
全书结尾,卡纳莱丝不无乐观地说到:当我们不再简单地选择一方而反对另一方,那么,我们既可以认为宇宙中充斥着时钟、等式和科学,也可以同样认为它充满了梦想、记忆和喜悦。
□郝春鹏(上海师范大学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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