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可亲的时光
□肖汉
记得小时候,夜幕降临时分,家人在黑灯瞎火中等待在外面干活的父亲回来吃晚饭。父亲回来了,祖母赶紧小心地点上煤油灯,母亲急忙往桌上送上饭菜。父亲可能干活累了,喜欢用廉价的烈酒给自己活络一下筋骨。待一家人都吃好了,就围在一起小坐片刻,忙碌了一天的父亲这才有空陪我们小坐一会。后来我上学了,父亲常常问我一些学校里的情况,再后来,父亲常常用他的方式考考我。那是些劳累而清贫的夜晚,父亲的智慧给这里射进一束希望的亮光。那时光,正像汪曾祺在《冬天》里说的,家人闲坐,灯火可亲。灯火的明亮与温存,家人闲坐的明亮与温存,考试的明亮与温存,使我怀着一份思渴,盼望灯火可亲气氛下父亲多多考考我,在人生的起跑线上接受耕读文明的洗礼。
我的父亲没读过书。他9岁时我的祖父就去世了,他们兄弟姐妹四人和我的祖母在一起艰难度日。我的父亲在家中是个长子,“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特殊的生活历练和生存智慧使他对生活有了独特的理解。对孩子教育也别具一格,他不是简单而生硬地说教,而是通过讲故事,把理寓于其中,饶有风趣。故事讲完了,便提出两个答案让你选择。由于是非此即彼的单项选择题,又有鲜明的倾向性,选择起来并不难。当然父亲的用意,并不是难倒我们。因为他知道培养孩子是个细活慢工程,没有快捷键可摁,必须把教育融入日常生活中,话从话边来,使施教方法就有了极强的针对性。
父亲考我选择题最多的是立志方面的,他讲了许多这方面的故事,其中一个故事,令我记忆犹新。他见我天赋还好,就是学习不用心,常常满足于考试及格,就不止一次讲到一个故事。他说,有一个山大王,本来可以打江山做皇帝,但他来到顺安时,发觉这里的麻酥糖好吃,他就天天在顺安吃麻酥糖留下不走了,终于失去了坐江山的好机会。不过,他也不错,把顺安的麻酥糖搞出名了。你说当皇帝好呢,还是吃麻酥糖好呢?说到这里,父亲在灯火中盯着我,读着我脸上的表情。我选择的当然是当皇帝,他听了很高兴,脸上露出少有的笑容,在灯光映衬下越发温暖。这次考我,父亲的用意再明白不过了,他要我目光远大,不要沉迷眼前利益,用现在的话说,“这个世界不只有眼前的苟且,还有诗与远方。”有志者,事竟成。从此,我心中种下“志当存高远,人生贵追求”逐梦的种子。
父亲考我选择题比较多的另一个,就是勤奋方面的。他说,从前有两个县令,早年他们家都很穷,后来当官了,都官至县令,当然日子就好过多了。其中一个为了保持状态,他每天早上把三百块砖从家里搬到外面,晚上再搬回来,天天如此,身体棒棒的,办公也勤勉,劲头十足;另外一个就不行了,他吃香的、喝辣的、穿好的,窝在太师椅上都不想挪挪身,成天懒洋洋的,手没有缚鸡之力。这个县令有一次坐着轿子外出,只是伸头看了看外面,想不到竟感冒了,一病不起,呜呼哀哉。就是这个县令当年穷的响叮当的时候,睡在雪地里,身上盖着稻草,头上顶着葫芦瓢,也安然无恙,可这回小小的感冒却送了他的命。故事讲完了,父亲的选择题出来了,他问,你是做第一个县令,还是做第二个县令呢?我不假思索地答道,我要做第一个县令。灯火跳跃中父亲满意地点点头。从来都是“成由勤俭败由奢”,这是千古不变的定律。从这以后,我以克勤克俭这个标准严格要求自己,让自己远离懒散、松垮、懈怠、奢靡。不忘初心,刻苦努力,奋发向上,是我永远的歌。
父亲考我选择题比较多的还有一个,就是虚心方面的。有一次我们班考数学,许多同学不及格,我虽然考及格了,但也没发挥正常水平。原来,那次考试有一道文字题比较难。我的同桌数学成绩虽不如我,但这类文字题他学得比我好。一次写作业时就碰到过这样的题型,同学见我做不好主动要教我,我却嗤之以鼻嘲笑他“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呢,你还能帮我?”可谁也没想到那次考试还真出了这类题,算是倒了八辈子霉。父亲听说后,骂倒没骂我,像往常一样,给我讲了个故事。他说两个书生上京赶考,路上他们碰到了一只蚂蚁,蚂蚁说带上他,他可为他们的考试助一臂之力。听了蚂蚁微弱的声音,书生甲俯下身来,对蚂蚁说你能帮助我们太感谢了,说着就轻轻把蚂蚁捧在手心;而书生乙则高昂着头,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笑话,你能帮我们什么?”后来考试时,试卷上有个字两个人都少写了一点。考官批阅试卷时,看见书生乙试卷上有个字少写了一点,就笑了笑说,这么简单的字都写错了,水平太低了,不能录用;当他看见书生甲的试卷上同样一个字也少写了一点,正当他要抛开试卷时,一只蚂蚁爬上来就落在那一点上,考官见了连忙把蚂蚁拂到一边,不想蚂蚁又赶紧爬上去。就这样,考官信服了,这个考生有神灵搭救,也罢,就录用他吧。故事讲完了,选择题也出来了,父亲问我,你是愿意做书生甲呢,还是做书生乙呢?灯光摇曳着,我仿佛觉得手心里也爬上一只蚂蚁,痒酥酥的,于是热切地回答,我愿意做书生甲。这个故事看起来有点荒诞,但它昭示一个真理,这就是虚心使人进步,骄傲使人落后。打那以后,我深信“三人行必有我师”。勤学好问,谦虚好学,成了我一生的叩问和追寻。
灯火可亲的时光,是我年少时代最难忘的时光。父亲的选择题,就像家乡的一方水土养育了我。那个讲过世界轴心期的著名的德国哲学家雅思贝尔斯说,教育意味着一棵树摇动另一棵树,一朵云推动另一朵云,一个灵魂唤醒另一个灵魂。原来,父亲考我选择题,就是这样的一种摇动我、推动我、唤醒我的立德、铸魂、树人这扣好人生第一粒扣子的励志教育。虽然那灯火可亲的时光过去60多年了,父亲也走了30多年了,可那灯光摇曳、家人闲坐的场景仍然在我的心头萦绕,那耕读文明的仪式感仍然触手可及,让我忧伤,让我欢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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