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功过任评说 长篇历史小说《张居正》读后
常文选
第六届茅盾文学奖获奖作品、熊召政四卷本长篇历史小说《张居正》，以其厚重渊博的史学修养、气势恢宏的艺术架构、动人心弦的故事情节和细致入微的人物刻画，浓墨重彩地描摹了张居正波澜壮阔的一生。在作家笔下，读者既看到了张居正铁腕治国、稳固朝局的改革家形象，也看到了他身后被剥夺一切受封爵号、被抄家致使家破人亡的悲剧命运。这种大喜大悲的人生际遇，在读者心中掀起了一次又一次波澜。
张居正是明代万历朝的内阁首辅。明太祖朱元璋开国之初，为了加强皇权，废除了丞相一职，建立内阁制，设若干辅臣辅佐朝政，排在辅臣首位的内阁大学士，叫首辅。万历皇上朱翊钧继位时刚满十岁，尚在懵懂之年，根本理不了朝政。他的父亲、隆庆皇上朱载垕在弥留之际，指定了三位内阁大臣护佑幼主，张居正是其中之一。那时张居正还是个次辅，他的前面还有首辅高拱。后来高拱因专权擅政，被罢免革职，张居正由此上位当上了首辅。
担任首辅伊始，张居正面临的局面是国库空虚财源枯竭，大臣怙权吏治腐败。其时，太仓国库已无银钱可支，甚至连朝廷官吏的俸禄都开不出来。户部只好实行实物折俸，把物资仓库里的日用品折价发给官吏，抵作俸禄。此举引得朝廷上下强烈不满，朝局动荡不安。
面对这样的危局，张居正抓住主要矛盾，先从整饬吏治入手，对不称职的部院大臣尽数撤换，裁汰各衙门冗员，清除了长期以来形成的结党营私、怙权售利的官场陋习，朝廷面貌焕然一新。接着，他又采用“考成法”考核各级官吏。官吏升降去留拿政绩说话，极大调动了官吏履职的积极性，形成了政令畅通、执行有力的朝局新风。在军事上，他重用戚继光、李成梁等名将镇守北疆，拱卫京师，使连年遭受外敌侵扰的北疆一线长期处于息战状态；任用殷正茂等干臣平定西南叛乱，铲除匪患，稳定了南疆大片国土。在财政上，他改革税制，铁腕对历代皇上馈赠皇亲国戚等豪门贵族的子粒田征税，向各州府派驻受朝廷直管的税收衙门，大幅度增加了国库收入。为了减轻民众负担，他推行“一条鞭法”改革，废除按人头征税的制度，改按地亩征收，并将各级各类赋税徭役由实物缴库改为以银两折抵，限制了层层盘剥。他取得皇上的支持，大规模开展清丈田地。经过三年努力，比前朝多清出了三百多万亩土地，仅此一项，每年可为国库增加九百多万两银子的进项。他适时整顿驿递、盐政、漕政与马政，革除不合理习规，堵塞漏洞，开源节流。他深入推进教育体制改革，全面取缔遍布全国个人开设的经馆书院，有效铲除了离经叛道的异端邪说。在各州府县大力开办官学，使教育真正成为培养栋梁之材的重要场所。
辅佐年轻皇上的十年里，张居正大刀阔斧推进改革，使万历朝彻底扭转了嘉靖、隆庆两个皇帝以来的颓败之势，濒于崩溃的国家财政获得根本好转。大明王朝出现了士有报国之途、农有可耕之田、工有一技可用、商有调剂之才的中兴气象。张居正的治国才能和为政风范，深得万历皇上朱翊钧和他母亲李太后的信赖，他们把张居正当作治国理政最坚实的依靠，须臾不可离开。就连张居正的父亲去世，万历皇上也意欲夺情，不想让他回湖北江陵老家守制三年。有几个言官上疏劝说皇上遵循祖制，允许张居正守制回家，竟被朱翊钧敕令各打几十大板，充军关外。在张居正多次申诉下，朱翊钧才恩准其休假三个月。在张居正回老家办丧事期间，朱翊钧下旨告谕各大部院和各地州府，一切军政要务，均须八百里加急传递，由张居正票拟处理。
张居正的显赫政绩，赢得了朝野上下的一致认可和百姓的推崇，加上他又是皇上的讲习老师，年轻的皇上因此授予他上柱国、太师爵号。这样的殊荣，大明开国以来还是第一次。张居正因病辞世，朝野为之震动。在他去世的第二天，万历皇上给他颁赐“文忠”谥号。如此锦上添花之举，更是把张居正的声望推到了顶峰。
按说，这样的功臣和恩师，年轻的皇上应将其树为人臣楷模，供各级官员和后世学习敬仰。但皇上变脸比翻书还快，就在张居正过世刚刚一个月，风云突变。皇上先是将张居正倚重的两大重臣作了调整：将蓟镇总兵戚继光调离拱卫京师重地，勒令吏部尚书王国光致仕回籍。又将张居正因整饬吏治推行“考成法”而罢黜的官员予以起用，就连因上疏请求准许张居正守制而受笞遭贬的几个言官也恢复原职，朝局人事整个翻了盘。接着，司礼监掌印太监、与张居正联手辅佐朝政的“大内”总管冯保被革职，押往南京幽居。清理了张居正重用之臣，皇上开始对死后的张居正实行清算。明令撤销赐予张居正的“文忠”谥号，剥夺其生前受封的太师、上柱国等爵号，收回朝廷对其的一切诰赠。之后，又亲书一道谕旨：查抄张居正府邸，连他老家也不放过，差一点还要对他开棺鞭尸。张居正老家被抄时，全家连同仆役百十号人被关在原来的老房子达六天之久，大门被钉死，大热天不给吃喝。结果渴饿而死的达十几口人，其中就有他的两个只有几个月大的孙子。他的六个儿子，大儿子被逼上吊而死，其余的五个儿子均被革去功名，发配蛮瘴之地。真正出现了祸连八旬老母，罪及子孙的惨景。一个昔日荣耀无比的大学士府邸，从此一败涂地。
张居正的悲剧命运，一方面，是那个年轻气盛、听信谗言、独断专行的皇上朱翊钧一手造成的。朱翊钧对张居正的恨，早在他本人因行为不端、他的母亲李太后要废掉他另立他的弟弟潞王为皇上、张居正替他写了“罪己诏”颁发天下时就埋下了，也不排除朱翊钧对张居正的捉刀代笔早已心怀不满。另一方面，与张居正用人失察有直接关系。张居正临终之际，向万历皇上推荐擢升张四维为首辅。张四维是张居正亲手调入内阁的，而正是这个“两面人”，在张居正死后，唆使属下多次上疏诬陷罢免张居正重用之臣，并通过皇上之手，将张居正的改革举措一一推翻，使得张居正身后结局悲惨。
但不管怎么说，张居正身上所具有的思想深邃、刚毅深沉、多谋善断、律己修为的优秀品质，是值得后来者学习效仿的。历史的本质，是公平公正。随着时间的推移，张居正的为政为人之道，将会越来越显示出它的珍贵价值和借鉴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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