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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音·微笑·道统及其他 读殷允岭《湖村音乐家》

济宁日报 2022-03-21 15:24 大字

付道峰

东晋名士王子猷,书圣王羲之的第三个儿子,为人旷达,以清高自恃,听说桓子野善于吹笛,心向往之,但素未谋面。一日,王子猷坐船出游,忽听得随从说桓子野在岸上经过,于是,致词桓子野,意思就是我王子猷想听你桓子野吹上那么一首。桓子野当时已经官居要职,哪能随意为别人演奏呢。然,桓子野平日里也听闻过王子猷,倒也不假模假式地推辞一二,立刻下车。河岸之上,二人对坐,桓子野高奏三曲,转身上车便走。王子猷转身上船而去,借用《世说新语》的话:“客主不交一言”。

好一个“不交一言”,尽显魏晋名士之风流,知音之意透彻玲珑,不可凑泊,其意境则远高于高山流水,殷允岭老师《湖村音乐家》则为我们演绎一幅微山湖村版“知音之意”来。

首篇《板胡大爷》,大爷为首席板胡,领弦琴师,悲也罢,乐也罢,几首曲子拉起,这乐子便有了,饥寒苦难就成了点缀,“二尺红头绳”也就映红了苦难苍白的日子,五斤地瓜干的醇香,二只鸡蛋的清香,一块腌菜的苦涩,一只咸鱼的腥香,换得戏班子的片刻尊严,换得河南戏班子迸迸溅溅的音符,换得“戏班”山坡、苇边悠游自在,换得湖村老少爷们千人围观。

这戏丰韵了湖村青年人,这戏增长了湖村人的自豪,更成就了板胡大爷对河南戏班的知音之意,这河南戏班投奔板胡大爷也就对了。然,戏班子还是要散了,远走他乡,板胡大爷随之而去。殷允岭在此写道,大娘悄声对亲戚说:“他走了,俺就领着孩子要饭去,洪水退了再回来,言语间无喜无忧,像是讲别人家的事情”。细细品来,为了“戏”,弃家之不顾,大爷决然而去,其“痴”如此,不“知音”,何能如此?

再品读此段,大娘的“不喜不忧”之坦然,颇有几分孙犁先生《荷花淀》中水生嫂之神韵。水生嫂送水生有丝丝凄然,但不哀伤,板胡大娘也可谓哀而不怨。

幸好,或许是天可怜见,板胡大爷“痴”当头,板胡大爷还是混好了,板胡大娘和女儿也接去了,衣锦还乡,戏园子建起来了,80岁善终,有紫檀板胡传世,可谓皆大欢喜。

西语有云,给你关上了一扇门,一定会在另一个地方为你打开一扇窗。老天爷用中药关上了瞎胡的窗——眼睛,给瞎胡开了一张能说会道的嘴。他插科打诨,指鹿为马,专门挤兑狗拉这娃,“天上掉个小火炭,掉你头上烧谁的蛋?”其实,无论是谁的“蛋”,都是狗拉这孩子的“蛋”。为嘛老是挤兑狗蛋,因为狗蛋他姨。

瞎胡咋认识狗拉他姨的,文中写到:“我闻着她的味儿了!”“味”是啥?“微山湖”牌的蛤蚌油,徐州“九里山”的牙膏,脸上擦的,嘴里用的,能闻到这两种味道,绝不是隔着十万八千里。殷允岭在这里不动声色地为我们暗示了许多,言简义丰,瞎胡狗拉姨即使没有过肌肤之亲,定有过近距离接触。

狗拉姨“竟流了眼泪”,如果不是关注期待和欣赏,瞎胡怎能知道狗拉他姨属鼠,又怎能知道离婚三年,一个瞎子打听如此这般得花费何等气力,用句时髦的话,“任时光飞逝,我只在乎你”,瞎胡狗拉他姨老瓶新酒,终结秦晋之好。“微山湖”牌的蛤蚌油,徐州“九里山”的牙膏,也升级为“大宝”“霞飞”,二人惺惺相惜,郎情妾意,日在当午。

如果板胡大爷是一出正剧的话,瞎胡则是一出喜剧,大湖是他们的舞台,乐器是他们的一叶轻舟,任意东西,无惧困难阴云的冷罩。大湖人的坚韧,大湖人对音乐的热恋,而以上两者则源于大湖人对大湖天籁之音敏感的体悟。这一切,如同阳光,终究会穿透坚若磐石的命运的罅隙,照彻现在与未来。我想,这大概是殷允岭想赋予“板胡大爷”“瞎胡”的意义。

1936年,上海良友图书印刷公司出版《从文小说习作选》。沈从文在《习作选集代序》里谈到《边城》,“指责”读者道:“我作品能够在市场上流行,实际上近于买椟还珠,你们能欣赏我故事的清新,照例那作品背后蕴藏的热情却忽略了,你们能欣赏我文字的朴实,照例那作品背后隐伏的悲痛也忽略了”。后来,复旦大学张新颖教授概括道:“用文字包裹伤痕,在困难中微笑”。《湖村音乐家》的第四则“二胡悲曲”中,埋裹着伤痕,面露狰狞之微笑。

开篇便是张姓老师栽进南墙水井,注意这个“栽”字,而非“跳”字,“跳”脚朝下,不想死的话,可以浮上来;“栽”,头朝下,在直径不会超过一米的土井之下,想要颠倒过来,头再朝上,根本不可能。可见,张姓老师死意之决然,可杀不可辱,这才是铺垫而已。

史有贵,渔哥一枚,得大湖之灵动,一手好胡。“心在弦上,情在弦中”,因其天才之格调,终获荷花仙子知音之赞赏,抱得美人归,携大网浜秀琴私奔,惊世骇俗。在众人帮助之下,夫妻二人倒也琴瑟和谐。孰料,秀琴与“名门之后”赤脚医生有了几分纠缠,有贵自然义愤填膺。此时的有贵远非昨日的有贵,而秀琴落下“血红如枣”的抓痕,“紫罗兰”一般的淤血,惊愕羞惧了“我”和“狗爷”。

史家三小子变了,二胡的婉约细腻被三拳两脚、又扭又掐撕碎殆尽。秀琴还是走了,史家三小子有贵说道:“她喜欢有钱人,跟医生比跟我更享福……”而秀琴并没有跟了医生,而是嫁给一个经理:医生被鱼叉吓尿了裤子,经理则不然,砍飞了一只猪头,建了湖产品加工厂。

最重要的是,经理舍得花钱送秀琴学唱歌跳舞。如果我们按照世俗的眼光来看秀琴,水性杨花,殷允岭在此处也纠结不已,“已无法价值判断”。实际上,司马迁他老人家早已告诉我们了答案:“士为知己者死,女为悦己者容”“以国士遇臣,臣故国士报之”。可叹史家三小子有贵不知此事,可叹世间有几人能悟此意?

此处,殷允岭意犹未尽,安排“我”与有贵合奏,有贵的“新”媳妇荷花演唱《千朵花呀万朵花》。“在那般情景,情调里,我俩泪水涌满眼眶,我俩都成为人中的戏,戏中的人”。不远处,小船上,还有秀琴与她的小经理的丈夫,泪眼朦胧中。有贵是否回忆起往昔,“我”泪眼婆娑中是否忆起往日种种不堪,已经无从考究了,惟能记住此时此景此境即足矣。

在此处,盘桓良久,压抑非常,犹如困在淤泥之中,眼前宛如有二人,面目模糊,旁若无人,齐奏二胡。唉,人散后,一钩淡月天如水。这世界有它的悲哀。在这个世界的大舞台上,我们都被强迫做着自己不愿做的角色,无法好好演戏,更没有好戏。

史家三小子有贵还是走了“邪路”,收购水蛇蟾蜍之类的东西。这些东西在大湖眼里都是有灵性的,对它们要心存敬畏。有贵全然不惧,索性把二胡送给“我”,说了句“玩好了,可以少拉些石头”。此时的二胡已经成了工具,一件可以帮助“我”少拉石头的工具。二胡成了器具,韵致也就玩完了,有贵也就完了。有贵死后,二胡被秀琴留了下来,它不应成为殉葬品,成为工具,它理应被拉响,安身立命,诉说它的故事。

《京胡》中,“我”终于从后台走向前台,在家族纷争与社会运动变迁中艰难前行。

在那个动荡的年代,每件物品上都深深打上特别的烙印。东邻老先生德性甚好,“斗争地富”貌似与老先生无关;更难的的是,逢地富子女嫁娶之时,老先生还送上一份“来往”。所以,“我”去老先生家学戏,老先生兴奋如同找到一个“玩伴”。这是一种超越的交往,更是老先生的生存智慧。

这智慧则表现为“穷在当街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之类的句子,还有老先生所讲的故事,一个“羞辱偷鸡贼而被诬陷致死的故事”。“我”的解读是“人要不结仇,不积恨”,而深层里却隐含着老先生的忧虑,故事的最后一句为“罪恶的根源非他莫属”,也就是说,老先生不愿意成为“我”成长的“罪恶根源”。

基于此点,我们就不难理解老先生为何不愿意教我学琴,甚至封锁招考的消息。老先生所期望的,所希望的,是一方小的天地:唱得有韵的京戏,昂扬顿挫的京胡。二人如同两块碎石投水,在湖面上彼此泛起涟漪,然后交错相依,久久不散。可谓,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弦终究还是断了,“我”的怨言戳中老先生的软肋隐痛,自此,老先生将“我”拒之门外。木立院内,一任“我”用老先生的传授的技法拉响着二胡,至死不见。其实,见又不见又怎样,“风吹坟柳”,能听出京胡的乐音即是圆满。

从某种意义上说,老先生是一个时代的背影。他恪守最根本的操守“不结仇,不积恨”,与人为善,无论穷富,无论贵贱,他身上肩负着道统。大而言之,是儒家的音乐教化;小而言之,是固守于自己的一方小天地,有处安身立命之所。

老先生之于“我”,亦师亦友,更是知音;或者说,老先生对“我”的束缚;实质上,或在老先生潜意识里,他想“二胡”“戏曲”在乡村里能够得到传承,不能断了乡村的香火,更不能切断传统的血脉。

老先生的想法终究未能实现,因为耕种有术的乡党们,更关心他们每亩地能收多少斤玉米棒子,能卖多少钱,计算着日子什么时候能攒足钱,给儿孙们盖房娶媳妇……恐怕老先生坟柳周围早就种满里速生杨,乐音早已被漫天的杨花迷蒙殆尽,无迹可寻……道统之不复,久矣!

如果说魏留勤的《四月还乡》是对乡村现时的关注,殷允岭的《湖村音乐家》则是对乡村大湖过往的缅怀。他追寻着既往时代的脉络,试图找出并理清现时与过去的勾连,尽管这勾连似有似无,若隐若现,如同打开一个梦境。正如汪曾祺老先生在《受戒》末尾写道:“写四十三年前的一个梦”,但愿《湖村音乐家》是一个梦,又愿《湖村音乐家》不是一个梦,因为乡村现在也有琴行,儿子学二胡的课时费已经涨到80每小时了!粤梅摄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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