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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家沟的春天

达州晚报 2022-03-01 10:17 大字

那年春天,大哥头天晚上在广播里听到参军的人员,有他名字,第二天早上,变成了别人。大哥气得没吃早饭,好几天没有出工。爸爸脸色也不好看,一天喝了三顿闷酒。事情过去了四五十年,大哥现在还耿耿于怀。

那年春天,二哥有个好消息,他考十三分,还是高分,要到回龙中学读初书。他高兴得将那把用了两年的柴刀拼命地砸在地上,然后冲到屋后的小山包上兴奋地朝天大喊。

那年春天,两个姐姐长发变短发,去陈家沟小学读书,于是,她们有了一个绰号“假男娃儿”。妈妈有她的道理,短发洗梳方便,不容易长虱子。其他人家的女儿,只要太阳一出来,就坐在妈妈或者姐姐前面,在头上掐虱子。后来,大姐上初中,读了一个学期,就不再去读。因为中午没有午饭,她忍不了饿。二姐上初中,降了一级,与我同时毕业后到开江中学读高中。读初三时,一周回去一次,开了门,看见一碗酸萝卜炒肥肉放在桌子上,我与二姐抢着吃完,酸萝卜不余一条。

那年春天,爸到邻家去吃嫁女酒,喝了几口,还没吃完饭就回来,在门前的地坝里歪歪倒倒,摔在壕沟里。我与二哥将爸抱起来,看到爸回了一口气,妈妈的脸上泪流无声。一阵舒暖的阳光照进低矮的房屋,爸醒过来,吃一碗米汤饭,又和妈一起出工劳动。

那年春天,爸妈拿着斧头把土地里的树全部砍掉,好让庄稼有个好收成。爸妈再也不用听队长的命令,高兴哪个时候出工就出工,收获过后,爸就挑到回龙镇上去卖统购。一到冬天,大哥舀纸,爸妈扯纸,最原始的造纸方法,产品为火纸,用途是祭祖。赶场就去回龙、天师、长田、七里,甚至更远的地方,把这些火纸出售。除去成本,大哥和爸妈二一添作五。因为大哥结婚后,早已分家而立。

那年春天,陈家沟来了个老板挖洞采煤,峨城山自古以来就有煤,老板约定每年给钱,数年来,分文未给。虽然把进村公路修好了,那只是方便老板搬运煤炭。据说,那老板在银行贷款,到现在都没还上。还听说,那老板在一次车祸中奇迹生还,后来,就在家中,再也没有来过陈家沟。那煤炭厂几经转手,只是苦了山上的那些树,没有一个好死法。

那年春天,二哥失业,我没有工作,二姐糊涂地把自己嫁了。春节未到,好大的雪,从峨城山一直延伸到宝塔坝。无处收留我,到海南打工。半年后回来,身上仅有十元钱,只能给呆在陈家沟的女儿买了几个降价的苹果。那年,我头脑空白,读的《中庸》《论语》《水浒传》《聊斋志异》全忘记,不知道生活的招式,该如何出手。

那年春天,爸过了七十岁,还挑着一百余斤粮食出门去卖。木架房屋,没了楼板,因为卖掉给我们作学费。他已不再挺立,驼背的老人。家,早已不再热闹,只有两个老人。曾经说过,只要等我在城里有了房屋,就接爸妈来住。可是,爸不愿意来,说现在的生活和医疗成本不低,再加上有一个读大学的学生,你肯定养不起。爸妈过了八十岁,还住陈家沟。那屋,只是不是他的。老屋已垮一半,不能再居住,住的是大哥的屋。

再不是那年春天,而是今年春天,回家陪爸妈一周,春节几天假。我看见,曾经的荒坡绿意渺渺,曾经亲密的土地,爸妈不再与之亲密。曾经喧闹的陈家沟,那么宁静。桃树的花蕾,有点红。李树的花蕾,有点白。内心的花蕾,淡然迎春。爸爸看着我在电脑上码字,问:能换柴米油盐吗?我说,能,只是有点少,可以换几个碎银子。

多少年春天,这样过了。多少年春天,这样来了。多少年春天,这样去了。陈家沟的这个春天,让人笑容满面,也让人泪流满面。

□陈自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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