爆炒蛇肉柿子椒 王子敏
麦秋大忙的季节，学生娃都放了忙假，能上山的都上山了。就连我和三宝也去地里帮忙。一个人在场院碾麦子，另一个人上山收麦子。
一天中午，我扛着两头尖的长扁担，拿上磨得飞快的镰刀，随着其他社员从我们住的小米桃子沟，爬到了山顶。然后顺着山梁上的小路，一路向东直奔我们小队最偏远的那块麦地。
路途遥远，并且一路慢上坡。来到地头，我已经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坐在地头休息时，我用白羊肚手巾擦着汗。
从鹿山沟到八佛崾岘附近的这块坡耕地，足有五六公里远，紧走慢走到了地头也要一个多小时。还没有开始割麦子，人已经筋疲力尽。
看着地里长势喜人的小麦，我知道是少有的丰年。看着割下来的麦子，我心里盘算着：“这些麦子至少也有一百多斤，这里距离住所要走十几里的山路，我们能把它们担回去吗？”
队长招呼着大家干活，喊道：“今儿个，每人割够一担麦子，就可以回家，大家都快点儿干！”
抽烟的男人们收起了烟荷包，拿起了镰刀，把两头尖的长扁担插在地上，开始割起了小麦。裹着花毛巾的女子们，从地上爬起来跟在后面，割起了麦子。经验丰富的社员把割下来的麦子三掐或两掐一捆，捆得结结实实。
很快，每人割完了一担麦子。社员们拿着自己的扁担，开始将麦子插在长扁担上。
这可是个技术活，弄不好的话，麦子散在半路也是有的。如果平衡不好，你休想把麦子担回去。
与我同岁的社会，老实憨厚，平时和我在一起耍得挺好。社会上学不多，早早就在队里受苦了。他中等偏下的个头，四肢发达，身体魁梧。由于多年做苦力，他已经熟练掌握了做各种农活的技巧。
我们一起上山受苦的时候，他经常在我旁边，时不时帮上一把。并且，从不多言多语。当我对他表示感谢的时候，他反倒觉得不好意思，只是咧咧厚厚的嘴唇，冲我一笑了之。
麦子割完了，社会拿上我的两头尖的长扁担，就往山上走，并且让我跟在他的后面。我有点懵，附近就有捆好的麦捆，为何要舍近求远呢？
我不敢怠慢，赶紧跟着他往山上走。社会熟练地帮我在扁担上插好了一担麦子，示意我先往回走。
我担起了麦子，不解地问道：“社会，为啥爬这么高担麦子？”
“憨憨，高处的麦子干，低处的麦子湿，湿麦子太重了！”社会说完，掉头又往山下面走去。
他一边走一边说：“你先回去。”
我望着社会的背影，心想“：这社会把轻的麦捆让我担上，自己却下去担重的麦子，还说我憨？”
挑起担子之后，我不敢怠慢，赶紧沿着山梁上的小路往回走。
担子压在肩上，反而借着麦捆有节奏地上下运动，我走得更快了。
我在前面走，社会一直没有撵过来。来时走了一个多小时的山路，担着担子往回走竟然快了很多。
转眼到了小米桃子沟，我沿着弯弯曲曲的山路开始下山。正当我下山拐弯换肩的时候，忽然看到一条长度接近一米的蝮蛇，趴在前面的麦捆上。我当时吓了一跳，仔细看看，蝮蛇似乎没有攻击我的意思。我继续往下走，到了拐弯处，我再一次换肩，把放在另一捆麦子上的镰刀取下，紧紧握住刀把。当再一次换肩时，我迅速举起镰刀向蝮蛇头部砍去。蝮蛇的头滚落到了地上，身躯留在了麦捆上。刚开始，没有头的蝮蛇还会扭动，一会儿就一动不动了。
下了山，过了河，我担着麦子走进场院。
当我把麦捆放下，先我一步进入场院的高金亮高声呐喊着：“蛇！蛇！”
“金亮，不怕。我晓得了。”我轻松地说道。
“这可是条蝮蛇，可要小心些！”金亮说着，手握镰刀，小心翼翼地靠近蛇。
“头都留在山里了，没事！”我看着金亮小心翼翼的样子笑着说。
“哎呀！刚才把我吓了一跳。”金亮走到没了头的蝮蛇前，仔细看了看，顺手抓起了蝮蛇。
“金亮，来帮我个忙。把这蛇皮扒下来。”我说。
“好！”金亮说着就开始扒蛇皮。
我拉着蛇肉，金亮拉着蛇皮，我们两个面对面，使劲一拉，一张完整的蛇皮就扒下来了。
“王子敏，你要蛇肉做甚（什么）？”金亮拿着刚扒下来的蛇皮问我。
“当然是吃了。”我回答道。“能吃吗？”“肉，怎么不能吃？”
“好吃吗？”
“好吃。”其实我从来没有吃过蛇肉，好长时间没有见到荤腥了，看到蛇肉就要流口水，我猜想一定好吃。
“怎么吃？”
怎么吃？我还真的没有想过。琢磨了一下，回答道“：炒着吃。”
“肉都是煮着炖着吃的，哪能炒着吃？”金亮感觉我说的吃法违背了他的认知。他接着说：“你瞎说呢，蛇肉就不能吃。”
我拿着镰刀，扛着扁担，提着没了皮的蝮蛇肉，往我们住的知青窑走去。
来到我们住的小米桃子沟的沟口，迎面遇见了刚刚下山的社会。他担着两捆湿麦子，终于回来了。
“提了个什么？”社会看到我提了一条红红的肉问我。
“蝮蛇肉。一会儿过来吃肉。”我说。
“可不能吃，蝮蛇毒性非常大。”说完，社会加快步子向场院走去。
社会和我擦肩而过的时候，我发现他担的是两捆湿麦子，压得扁担微微向下弯。看着这个说我“憨憨”的憨憨，我心里充满了感激。
路过小队的菜园子，负责种菜的顺娃的父亲主动和我打着招呼，跟我说：“王子敏，你怎么搞的，拿来的辣椒，长得大，可一点都不辣。”
“那本来就不是辣椒，那叫柿子椒。是一种蔬菜，炒着吃可好吃了。”我接着说：“给我摘上几个，我晚上炒着吃。”
顺娃的父亲告诉我：“刚刚队里给咱们分了柿子椒，你屋里现在就有。”
听老汉说刚分了柿子椒，我的精神头来了。
回到窑里，我掏出了蛇的苦胆，洗净了蛇肉，将蛇肉剁成了寸段放在盆里。
接着，我找出从北京带来的“酱油膏”（固体酱油），切下一块用暖瓶里的热水融化。然后从窑掌放着蔬菜的篮子里拿了几个超大的柿子椒，洗净掰成小块。我顺手将掰下来的一小块柿子椒放到嘴里嚼了嚼，甜甜、脆脆、嫩嫩的。这柿子椒虽说用的是北京市四季青的柿子椒种子种出来的，可完全不是北京市面上卖的柿子椒的样子。个大，大得出奇；肉厚，厚得超出想象；甜美，嚼过微甜生津。
我找出了淀粉，撒在盛着蛇肉的盆里，用手反复抓了抓蛇肉，又把化好了的酱油膏倒入蛇肉里搅拌均匀。
一起上山的知青陆陆续续回来了，还跟着一个年龄长我们不少、个子中等、身材偏瘦的中年人。
他走进窑洞，指着盆里的肉问我“：这是什么？”
“鸡脖子。”我麻利地回答道。
“你是？”我问。
“我是到你们大队体验生活的作家，叫我李小八好了。”
李小八？我路过关家庄的时候，听那里的知青提起过。我说：“我听说过你的名字。不过今天应该是头次见面，按照北京人的老话，应该说：久仰大名。”
李作家笑了笑，从我跟前走开了。
李作家东瞧瞧西看看，随后和窑里其他知青聊天去了。
我的心思全在这蛇肉上，也不关心他们聊些什么。我已经想好了，今天来个“爆炒蛇肉柿子椒”，露上一手家传的手艺。
馍馍蒸熟了，刷干净了铁锅。倒上清油（小麻油），回风灶里加上了煤炭。一会儿，锅底的清油变得红红的。我放上水葱和干辣椒，爆香后，放入已经腌好的蛇肉，大火爆炒。没多大工夫，蛇肉香味四溢。接着放入柿子椒，几经翻炒，看到柿子椒变成深绿，放盐、酱油和味精，接着出锅。
我尝了一下柿子椒，酥脆去生，正是火候。爆炒的蛇肉滑嫩可口，只可惜骨多肉少。端上桌后，李作家探过头来又看了看，问我：“是鸡脖子吗？哪来的那么多的鸡脖子？”
“吃不吃？想吃拿着碗快盛。大伙都饿了。”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催促着他快点盛菜。
盆里的菜很快就吃完了，说实话真的太香了。
为了炒得好吃，我用了比平时多了不少的油，很怕我们集体户的“管家”侯小芹唠叨我。
当我看到大家都吃得高兴，小芹姐更是边吃边笑的时候，这才踏实了。
盆里剩下的酱油汤，不知道让谁用馍馍擦得一干二净。
夏天日子长，吃完晚饭天还亮着。这时，我才爬到炕上，靠在被子上休息。
李作家凑了过来问我：“你说实话，能告诉我这是什么肉吗？”
“当然可以。吃着香吗？”
“太香了，我感觉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菜。”
“吃着香就好，管它是什么肉呢？”
“我从来没有吃过这样的鸡脖子，怎么感觉不像。”
“不像就对了！这是今天上山担麦子，自己送上门的肉。”
“到底是什么肉？”
“蝮蛇，陕北一种毒蛇的肉。”我话音未落，只见李作家急忙跑出门，蹲在硷畔上，使劲干呕着。
我下了炕，走出门来到李作家身边说“：那么好吃的蛇肉，好不容易吃到肚子里，干吗往外吐？”
李作家说：“条件反射，听到蛇肉就想吐。不过还真的吐不出来。你说的有道理，既然吃得那么香，吐出来干什么？”他把右手伸向我，我一把把他拉起来。
“说真的，要早知道是蛇肉，我怎么都不会吃。不过今天的菜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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