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战 士 □钟钦

达州晚报 2021-12-07 09:04 大字

“你们爸爸要是还活着就好了,他打过了三八线又去青藏平了叛。”

岳母眼里弥漫着泪意,脸上三分凄楚,七分悲恻。霎时间,我们沉默下来,不敢看她,就把眼睛望向虚空。虚空里迷迷茫茫,烟云明灭像是硝烟聚散,我们耳畔依稀响起隆隆炮声。

岳父已逝去24年。24年来,我一直想为他写点文字,却总是在电脑前,枯坐半日,开不起头。

这也缘于他活着时,从不谈论他的过去。

他的遗物仅有一块寸余宽两寸来长白底红框的“中国人民志愿军”布章,一块比这稍大一点上面写有姓名、部别、职别的白布名牌,以及1951年、1953年、1950—1955、1956等几枚纪念章。其中两枚纪念章,一枚金边云纹五星形:红釉底上一只金色和平鸽展翅翱翔,上面“和平萬歲”四个金字。另一枚为不规则梯形:金色稻穗蓝色盾牌上浮雕了一只飞翔的白色和平鸽,左侧五星红旗,右侧朝鲜国旗,底座上铭刻着“?”。

此外,有一大块特别轻柔的草绿、深绿、淡白,三色混杂的暗花布,是缴获的美军降落伞的战利品。还有一把小匕首:长五寸、宽五分,藏式银鞘木柄,女用专属。

啥专属?“切牛羊肉的。”岳母说。当然,我不好深问这里面是否有故事。

“瞿主任清正廉洁,他真的是个难得的好人,可惜过早去世了。”

10月25日,抗美援朝纪念日,我邂逅20多年不曾见过的戈玲女士,她大学毕业时分到了岳父科室。她看着我,“你应该写点啥的。”

“是啊,白血病。”我有些哀伤,又愤怒起来,“朝鲜战场上,美军使用过芥子气毒剂等多种化学武器,仅仅1953年,志愿军就被美军化武袭击了89次,我怀疑他的白血病大约与此有关。”

1950年6月,朝鲜战争爆发,美国飞机多次侵入中国领空,轰炸辽宁安东地区,战火烧过了鸭绿江。“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号角响起,不到20岁的岳父,放下锄头,弃耕从戎,从杨柳垭的田野里走出来,脚上的泥都尚未洗去。部队在达县集结后,从雷音铺翻铜锣山,穿七里峡山,经大石头越明月山,陡梯子过南山,再攀铁峰山,步行三天三夜,几乎横穿整个川东平行岭谷,赶到了万县。

稍加歇息,就上船到宜昌,首长慷慨激昂:“同志们,8年前这里的石牌保卫战,我们中国人以弱胜强,打败了日本狗强盗。这是抗日战争的重大军事转折点,誉为‘东方斯大林格勒保卫战’。今天的我们,抗美援朝,保家卫国,也一定能打败美国野心狼!”

修我戈矛,与子同仇!万里赴戎机,关山度若飞。“雄赳赳气昂昂……抗美援朝,打败美国野心狼!”的战歌,裂石穿云直冲霄汉。

武汉坐火车到辽宁,岳父进了炮团。志愿军先期火炮型号陈旧繁杂,差不多都是国内战争缴获的国造、美式、日制各种口径的野炮、榴弹炮。慢慢有了苏制76.2口径和57口径加农炮,再后来才增加了苏式122、152榴弹炮和132火箭炮。遵循志司“火力集中,阵地适当分散,以及广泛开展游动炮射击”的作战原则,做到了机动灵活地大量杀伤敌人。虽然装备落后,作战环境恶劣,又遇极寒天气,一天只有一个冻土豆,大部分人都患上了夜盲症,伤亡减员不断,即便360斤一箱的炮弹,也是一个人去搬移,但志愿军有着大无畏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几年里,岳父和战友们从北到南,硬仗、恶仗,克敌云山,扬威金城,一仗接一仗,打过了三八线。

1956年至1961年,政教合一的藏族上层反动集团,在美、印等反华势力的支持下,发动了血腥的武装叛乱,叛匪骨干就是美国中央情报局和英印当局训练的康巴叛匪和藏军,美国中情局给叛匪空投了诸多武器装备。

朝鲜归来,岳父旋即前往青藏高原平叛。

青藏高原,天寒地冻空气稀薄,气候恶劣变化无常,浮雪漫山刺眼夺目,冰崖笔立冰裂吞天。平叛大军攻杂多,越可可西里无人区,翻唐古拉山,伐安多、击当雄,打药王山,克泽当、突破雅鲁藏布江,剿当许,又回师徒步翻过6500多米的念青唐古拉山脉东拉山口,和连老秃鹰都飞不过去的底拉山口,捣匪巢边坝,辗转6000多里,经受了残酷战争和严酷环境双重考验,胜利完成了平叛任务。

平叛后,岳父留在西藏,直到1978年才调回内地物资系统。

从离开火烽山下,援战朝鲜平叛青藏,烽火连天硝烟弥漫,再回到火烽山下,返璞归真平凡度日,花开四季炊烟袅袅。

岳父近30年九死一生的生涯,我花了很多时间勉强找到一些痕迹。

他从来不说。

“他们都牺牲了,我还活着,还说啥?”问急了,他就这一句。高原烈风酷寒浸染出的黑红面容,愀然作色,一片怆然。

一日为战士,终生是战士。

岳父的生涯里,除了工作还是工作,在家里,也就看看国产战争电视剧。看时也不言也不语,不悲不喜。有一回我偶然从书房出来,到客厅倒水,他正看一部抗美援朝纪录片,黑白的,眼中泪光闪烁,却昂了头,不让泪水掉下来。

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我们住的楼层低,夏天免不了蚊子。有天中午,天气炎热。我在书房,吹着电扇,散淡地看着闲书。门外阳台上,偶尔“啪”地一声轻响。我好奇偏头窗外,见岳父手执蝇拍,聚精会神打蚊子。那一刻,我想写个小说《战士与蚊子》。当然,也就想想罢了。

岳父单位建两幢宿舍,他是项目负责人。那时还无现浇,预制板架构,大小不一的缝隙,要填充扎实。没填牢实,成房后,就会开裂渗水。岳父天天泡在施工现场,盯着填缝等各种施工细节。房子建好,他瘦一圈,人也更黑。有天午饭后,我们正准备睡个午觉。中午不睡,下午崩溃。对于我这种从事文字工作的个体手工业劳动者来说,尤其如是。结果有人敲门,岳父开了门,修房的包工头提了两只公鸡。岳父就把包工头往门外推。包工头丢下鸡,转身就跑。

“快点去给他!”岳父急忙掏出200块钱,朝我喊道。

我接过钱,追了半条街,才撵上包工头。幸好他胖得像冬瓜,气喘吁吁地连跑带走,而我也还没像现在这样空间站位比较大。我把钱硬塞给了他,往回走的路上,心里不免小见八识:“这两只鸡,高价钱了。”

岳父没爱好。后来,慢慢学会打麻将,逢年过节,才在家里打打。打得少,瘾就大。他专门买副麻将,指望我们在家里陪他打,但他绝不会把这个想法说出来。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期,我们已经没跟他们住在一起,周末去啃老,往往是吃了饭,嘴一抹,就这样那样借口,溜之大吉。只有年节时,我才陪他打打麻将。饭一吃,岳父就支起麻将桌,拿出早备好的新崭崭的一大叠零钞,手搓麻,两门牌,带钩和,翁婿俩,打一块钱。往往一打就是通宵,上午眯一下,下午又开战。两个人打一块钱的麻将,居然经常打通宵,说来都怕没人肯信。岳父打得专心致志一丝不苟,但炮兵出身,总是放炮,当然最后输赢相差无几。

岳父去世时,我拟了副挽联:血战半岛平叛青藏物繁巴渠,永远都是战士;功映丹青德辉高原洁胜君子,绝对一个好人。

以前有过想法,去老人家生前战斗过的地方,像重走长征路样,走走看看,不知道这想法能不能变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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