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上的李白(四)
《李白行吟图》轴,南宋,梁楷
李白像
□祝勇
慷慨自负 艺术成就高政治智商低
李白从来不按规则出牌,所谓“贵妃研墨,力士脱靴”,固然体现出李白放纵不羁的个性,但在皇帝眼里,却正是他的缺点。所以,唐玄宗对他的评价是:“此人固穷相。”
以这样的心性投奔政治,纵然怀有“天生我材必有用”的自信,有“乘风破浪会有时”的豪情,下场也只能是惨不忍睹。慷慨自负、不拘常调的李白,怎会想到有人在背后捅刀子?而且下黑手的,都不是一般人。一个是张垍,是旧丞相张说的儿子、唐玄宗的驸马,曾在翰林院做中书舍人,后来投降了安禄山。此人嫉贤妒能,李白风流俊雅,才不可挡,让他看着别扭,于是不断给李白下绊。还有一位,就是著名的高力士了,李白让高力士为他脱靴,高力士可没有那么幽默,他一点儿也不觉得这事好玩,于是记在心里,等机会报复。李白《清平调》一写,他就觉得机会来了,对杨贵妃说,李白这小子,把你当成赵飞燕,这不是骂你吗?杨贵妃本来很喜欢李白,一听高力士这么说,恍然大悟,觉得还是高力士向着自己。唐玄宗三次想为李白加官晋爵,都被杨贵妃阻止了。
李林甫、杨国忠、高力士这班当朝人马的“政治智商”,李白一个也对付不了。假若李白参演《权力的游戏》,恐怕他第一集就死翘翘了。他没有现实运作能力,这一点,他是不自知的。他生命中的困局,早已打成死结。这一点,后人看得清楚,可惜无法告诉他。
李白的政治智商是零,甚至是负数。一有机会,他还想要从政,但他做得越多,就败得越惨。安史之乱中,他投奔唐玄宗的第十六个儿子、永王李璘,目的是抗击安禄山,没想到唐玄宗的第三子、已经在灵武登基的唐肃宗李亨担心弟弟李璘坐大,一举歼灭了李璘的部队,杀掉了李璘,李白因卷入皇族之间的权力斗争,再度成了倒霉蛋,落了个流放夜郎的下场。
政治是残酷的,政治思维与艺术思维,别如天壤。好在除了政治化的天下,他还有一个更加自然俊秀、广大深微的天下在等待着他。所幸,在唐代,艺术和政治,还基本上是两条战线,宋以后,这两条战线才合二为一,士人们既要在精密规矩的官僚体系内找到铁饭碗,又要有本事在艺术的疆域上纵横驰骋,并涌现出范仲淹、晏殊、晏几道、欧阳修、苏洵、苏轼、苏辙、司马光、张载、王安石、沈括、程颢、程颐、黄庭坚等一大批官员身份的文学艺术大家。
所以,当李白不想面对皇帝李隆基时,他可以不面对,他只要面对自己就可以了。终究,李白是一个活在自我里的人。他的自我,不是自私。他的自我里,有大宇宙。
李白是从天上来的,所以,他的对话者,是太阳、月亮、大漠、江河。级别低了,对不上话。他有时也写生活中的困顿,特别是在凄凉的暮年,他以宝剑换酒,写下“欲邀击筑悲歌饮,正值倾家无酒钱”,依然不失潇洒,而毫无世俗烟火气。
他的世界,永远是广大无边的。
只不过,在这世界里,他飞得太高、太远,必然是形单影只。
岁月磨损 帖名出处漫漶不清
这样写下去,有点像《回忆我的朋友李白》了,所以还是要收敛目光,让它回到这张纸上。然而,《上阳台帖》所说阳台在哪里,我始终不得而知。如今的商品房,阳台到处都是,我却找不到李白上过的“阳台”。至于李白是在什么时候、什么状态下上的阳台,更是一无所知。所有与这幅字相关的环境都消失了,像一部电影,失去了所有的镜头,只留下一排字幕,孤独却尖锐地闪亮。
查《李白全集编年注释》,却发现《上阳台帖》(书中叫《题上阳台》)没有编年,只能打入另册,放入《未编年集》。《李白年谱简编》里也查不到,似乎它不属于任何一个年份,没有户口,来路不明,像一只永远无法降落的鸟,孤悬在历史的天际,飘忽不定。
没有空间坐标,我就无法确定时间坐标,推断李白书写这份手稿的处境与心境。我体会到艺术史研究之难,获得任何一个线索都不是件简单的事,在历经了长久的迁徙流转之后,有那么多的作品,隐匿了它的创作地点、年代、背景,甚至对它的作者都守口如瓶。它们的纸页或许扛得过岁月的磨损,它们的来路,却早已漫漶不清。
很久以后一个雨天,我坐在书房里,读唐代张彦远《历代名画记》,书中突然惊现一个词语:阳台观。这让我眼前一亮,豁然开朗。就在那一瞬间,我内心的迷雾似乎被大唐的阳光骤然驱散。根据张彦远的记载,开元十五年(公元727年),奉唐玄宗的谕旨,一个名叫司马承祯的著名道士上王屋山,建造阳台观。
司马承祯是唐朝有名的道士,当年睿宗李旦决定把皇位传给李隆基之前,就曾经召见了司马承祯,向他请教道术。睿宗之所以传位,显然与道家清静无为的思想有关。
司马承祯是李白的朋友,李白在司马承祯上山的三年前(公元724年)与他相遇,并成为忘年之交。为此,李白写了《大鹏遇希有鸟赋》(中年时改名《大鹏赋》),开篇即写:“余昔于江陵见天台司马子微,谓余有仙风道骨,可与神游八极之表”。司马子微,就是李白的哥们儿司马承祯。
《海录碎事》里记载,司马承祯与李白、陈子昂、宋之问、孟浩然、王维、贺知章、卢藏用、王适、毕构,并称“仙宗十友”。《上阳台帖》里的阳台,肯定是司马承祯在王屋山上建造的阳台观。
知音难觅“铁粉”跨越三千里追太白
唐代,是王屋山道教的兴盛时期,有一大批道士居此修道。笃爱道教的李白,一定与王屋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李白曾在《寄王屋山人孟大融》里写:“愿随夫子天坛上,闲与仙人扫落花。”可能是应司马承祯的邀请,天宝三年(公元744年)冬天,李白同杜甫一起渡过黄河,去王屋山。他们本想寻访道士华盖君,但没有遇到。这时他们见到了一个叫孟大融的人,志趣相投,所以李白挥笔给他写下了这首诗。那时,他刚刚鼻青脸肿地逃出长安。但《上阳台帖》的文字里,却不见一丝一毫的狼狈。仿佛一出长安,镜头就迅速拉开,空间形态迅猛变化,天高地广,所有的痛苦和忧伤,都在炫目的阳光下,烟消云散。
因此,在历史中的某一天,在白云缭绕的王屋山上,李白挥笔,写下这样的文字:山高水长,物象千万,非有老笔,清壮可穷。十八日,上阳台书,太白。
那份旷达,那份无忧,与后来的《早发白帝城》如出一辙。
长安不远,但此刻,它已在九霄云外。
只是,在当时,很少有人真懂李白。尽管李白一生,并不缺少朋友。最典型的,是那个名叫魏万(后改名魏颢)的“铁粉”。为了能见到李白,他从汴州到鲁南,再到江浙,一路狂奔三千多里,找到永嘉的深山古村,没想到李白又回天台山了,后来追到广陵(今江苏省扬州市广陵区),才终于找到了李白。
李白说他:“东浮汴河水,访我三千里。”那时没有飞机,没有高铁,三千里路,想必是一段艰难的奔波。
出现在魏万面前的李白,“眸子炯然,哆如饿虎;或时束带,风流酝籍”(魏颢《李翰林集序》),魏万一看就喜欢,两人从此成为莫逆之交。李白把自己的所有诗文交给他,还说将来魏万成名,不要忘了李白和他的儿子明月奴。上元中,魏万中进士,编成《李翰林集》,这是李白的第一部个人作品集,可惜没有留存到今天。
魏万尝居王屋山,号王屋山人,李白到王屋山,上阳台观,不知是否与魏万有关系。
《故宫的书法风流》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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