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来秋色浓□米丽宏
秋天的深处,总有一场霜;一场之后,还有好多场。
霜,把一年的时光分成了两大段:无霜期和有霜期。霜降前后,草木黄落,昆虫蛰伏,大地上流荡着凛冽的寒意。
气温降下来,霜花现身了。霜,如雪般洁白、晶莹,又纤细,让人以为它也是从高处降下来的。你听,无风的晴夜,簌簌,簌簌,是霜打木叶的声音呢。可是,错了。那月光汩汩,霜花簌簌,都不过是你思想里的微响。
霜花,实实在在,是地上生出的。低温,使空气里的水分凝结,若在零度以上,凝结为露;气温低于零度,则凝华为霜。
因此,“霜降”的说法,是不符合科学原理的。但是,降,这个词,蛮有气势,如半空里一声断喝,滚雷般的,使节令一个胆寒。那种自高而低的莅临感,充满了威严。这一惊,世界不再郁郁充塞,而是删减的删减,变色的变色,多了一派空阔绚烂。
如果你想看完美的霜,一定到一个山村去,在日出之前出门。你会被万物覆霜的素洁给打动:地面、屋舍、树叶、一根根谷草、一垛枯柴,都覆上了一层寒冷的雪意。有的像长出了白毛毛,有的像镶上了蕾丝花边,还有的,像撒了一层盐粉。那些平日并不怎么起眼的枯黑树枝,霜白中露出细细的湮黑线痕,有了中国画的味道。霜,让世界换了一种方式来表达自己,清爽、简约而有韵致。
霜花也唤醒了你心里那些不具体、不成形、朦胧模糊或被时间湮没了的感受:是“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的早行,还是“枯草霜花白,寒窗月影新”的晚归?是“开门半山月,立马一庭霜”的霜月清影;还是“风卷晴霜尽,空天万里霜”的江天寥廓?
乌发红唇跟两鬓斑白的人,对霜的解读,不会相同。
霜,有冰雪的凛冽,却没有冰雪的暴烈。它不是强制的力量,而是凛冽的提醒、无声的研磨。面对秋后的这个世界,它会缓慢地去其浮躁,阻其伸张,增其甜润和宁静,淬炼其绚烂酣畅的生命色彩。
村里人都知道,白菜、萝卜、红薯经霜愈甜;柿子经霜后,皮变薄,肉更鲜,味更美。那里面,有着深深浅浅的哲学意味。而很多植物,在经霜以后,才会凸显风姿。
松柏之质,经霜弥茂,诠释着骨气;枫叶之色,经霜欲红,解说着绚烂;法桐柿叶,扑簌下落,半是浅青,半是赭黄;半是枯褐,半是嫣红,叫人生几分惊喜与轻愁;银杏一树一树地黄透,纯粹澄澈,如万树呐喊,大地漂移;人家墙上爬山虎,老红叶子掩不住一身虎骨,纵横爬出了一幅秋天的地图。
田野里的绿已被霜色覆盖,而阳光像钢琴明亮的音色,覆盖了一道道沟,一条条川,一垄垄田。所有的树林都在炎夏的竞争中把自己的精力膨胀到头,此刻在潇洒地落它们的叶子、自如地伸它们的枝条;所有金色的叶子都是它的果实,一任秋风翻动,煌煌夸耀着秋天的富有。
霜降前后,最值得一看的,当然是红叶。看红叶的好去处很多,北京香山、南京栖霞山、岳麓山、南太行……那满山的红叶,乍红时,五色斑斓;经霜后,似红旗漫卷。那动荡的红色大幕后面,一定有扛枪佩剑的大军吧,气势咄咄,前赴后继,空谷一喊,四周回应。巨大的场面,让人想起革命,想起热血,想起青春不老的奋斗激情。
谁说霜风凛冽,是摧残?有时候,它就是一种力量。
以往,我们喜欢把霜比作刀剑,说,风刀霜剑,说“霜降杀百草”。其实,百草消亡,真的不碍霜的事儿。危害庄稼的是“冻”不是“霜”。霜不但危害不了庄稼,相反,水汽凝华时,还可放出大量热来。它会使重霜变轻霜、轻霜变露水,免除庄稼花木的冻害。“霜降杀百草”,其实是“霜冻杀百草”。
光阴里的霜,看似凛冽,实则温婉,看似砥砺,实则柔软。
昨夜小楼听霜降,千树扫做一番黄。一场霜后,晚秋色彩不光是“一番黄”,还有枯褐、黛绿、鸦青、杞红、棕紫……五彩绚烂。霜一催一洗,一年里最后的绚烂,终于达到了顶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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