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像里的精神家园

我的家园张国平摄

大通风情张国平 摄

□方盼亮

人是要有根的。

在这个一抬头就不时能看见黄叶在风中飘零的浅秋时节，当伴着夕阳的余晖静静地品咂张国平的摄影作品集《大通风情》时，这样的感受更甚。这是一本张国平用镜头记录大通自然风貌和风土人情的摄影集作，每一幅照片都是精挑细选，每一个画面都充满温情。这是张国平集数十年的精力和心血献给家乡的礼物，因为，他的根，在大通。

大通古名澜溪，始建于西汉，曾是一座名蜚中外的江岸重镇，一道鹊江将这里隔为澜溪与和悦两岸。这里几经繁华，几度沧桑，尤其是和悦街，终究在历史的积淀中归于平寂。

张国平就出生在这条阅尽繁华和沧桑的老街，和悦街55号。他深爱着这里一切的人和事，但无关历史，只关乎故园。正如他在画册的前言中所说的，“生于斯，长于斯，一草一木，一沙一石，一鱼一蟹……都是如此熟悉，再看再触，仍然充满了深情，凡从这里走出的乡子，都心念故土，都怀有家园，心系家园。”

张国平就是“从这里走出的乡子”中的一员。和悦洲四面环水，地域狭小，哪里承受得住这些热血青年的宏图梦想？他们想要摆脱水的禁锢，打破土地的羁绊，去往更远的远方。于是，张国平在他20岁的年纪时，选择了远走重庆，做了一名怀抱长枪的铁血军人。他原本是要想长驱万里，奉献边疆的，可他哪里会想到，他这个铮铮铁骨的军人，这句信誓旦旦的诺言，却终究抵不过一抹泪水的温柔一击。

这抹泪水是母亲的。

那是张国平第一次回乡探亲。当在渡口等候多时的母亲见到这个三年都未曾谋面的孩子时，早已泪水涟涟。只是那时，她满心的都是激动。原本半个月的探亲假来回路上要花十天，算来，张国平能待在家里的时间只有五天。三天后，母亲脸上的笑容消失了，茶饭不思。母亲不舍得他走，但她不说，泪水总在眼眶里打转。父亲也不说话，默默地在墙角抽烟，一根接着一根。

好男儿志在四方。张国平暗地里这样给自己鼓劲，尽量不去想与父母离别时的情景。此后虽一年可以回乡一次，但母亲的泪水却没有因此减少，反而在他的心头越积越深，最终积成了一湾思念的洪湖，只消一块细碎的石子，便能激起无边无际的涟漪，魂牵梦绕。

张国平终于还是回到大通，回到了这片他一生倾心的热土，在他当兵的第八个年头。父母筑起了新居，把家从和悦街搬到了大通镇，以这样一种隆重的仪式迎接儿子的归来。

回到家乡的张国平心定下来了，先是转业在有色公司上班，后来调到了市电视台，做了记者，编导。有事无事都常从市里回到大通，回到自己的家，看看父母双亲。他们老了，腰背佝偻下来，鬓间钻出了白发，越来越多，直到爬上了头顶。

张国平没有想到，有一天他会不愿或者说不敢回大通。2002年和2005年，他的父母先后故去。再回到大通的张国平，常常双脚明明停在了自家门口，却感觉走在了陌生人的门前，伸出的手保持着推门的姿势，却停在半空。没有父母的家已不再是家了，他的精神失去了依靠，一颗心空落落地悬着，没有落处。

当张国平再次坦然地踏在大通的青石板上时已是多年以后了。此时，他的手里多了一台相机。父母不在了，但家乡还在，乡亲还在，那奔腾不息的滔滔江水，那热闹不息的菜市人情，那街头巷尾的烟火气息，随着岁月的消磨，这些隐藏在他潜意识里的生命气息愈久弥新，越发强烈。他要将这些全部刻进脑海，融进骨髓。

张国平是来寻根的。他疯狂地寻，拼命地拍。十多年来，无论晴霜雨雪，深夜凌晨，他的脚步都不曾停止，反而更加坚定。十多万张的照片挤占了他电脑的大半空间，光是挑选，就花费了数月时间，最终形成了这一本百余幅照片的《大通风情》摄影作品集。

张国平将这本集子分为今日画卷、菜市人情、市井生活、长寿之乡、大通渡口、安然度汛、传统手艺、古镇记忆、根在大通九个主题，通过光影向人们描绘了一个真实而又独具特色的大通，无论是自然山水风光，还是百姓生活百态，都令人心向往之。这其中，最为触动我的是那一张张乡亲的神态特写：菜农的淡然，老人的安详，匠人的坚毅……从他们眼神中透露出来的，是一种态度，是一种生活，也是一段历史。而也正是张国平“对故乡多年‘凝视’的显影”，让人倍感亲切，却又直击心灵深处。另外值得一提的是，一些照片中的场景现在早已在岁月的风蚀下不见踪影，成了一种情愫，一段历史。比如驳岸的吊楼，比如街巷的商铺，甚至，一些故去多年的老人，这些照片成了他们留在世间、留给后人唯一的影像……

作家刘亮程在《一个人的村庄》中写道：“人虽非草木，家却是根，把人牢牢拴在一处……家的位置对人一生有多重要。家安在盐碱滩，你的脚就一辈子返潮。家住沙沟梁，有风无风你都得把眼眯缝上。”而对于曾经住在大通的张国平，无论走在哪里，他的脚下永远沾着鹊江水的温度，响着和悦街青石板的琼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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