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故事

崔力超

丫丫：

我看着你挥着毛茸茸的手套，走到室外灿烂的阳光里，瞬间把寒风和斑驳的光影都关在了门外。我心里便空落落的，总想再嘱咐点什么，但又说不出来。

新年前夕，正是新冠病毒肆虐的时候，因为放假买不到回家的车票，你在武汉转车，奔波千里，回来十几天，就不断接到卫健委、社区及学校的查问电话。

疫情扩散，令人不安，每日从窗口望去，街区的宁静透着几许淡淡的哀愁，生活从忙碌跌落到简单的吃饭睡觉了。由于担心远在千里之外的外公外婆，我每天的功课又多了一项：和两个年逾八十的老人聊天。

“不用担心啊，瘟疫我们知道的。”这天，外婆突然说：“小时候，我奶奶说过，曾经有一次大瘟疫。先是蝗虫像乌云一样飞来，我的奶奶只能跪在地上磕头，地里的庄稼、田埂上的草很快就被吃光了，很多人活活饿死了，没人管啊，人命不值钱，野狗从浮土里扒拉死人吃，大老鼠到处跑，然后瘟疫就来了，死人比饿死者多，有的全家人都死了，村子里的人想逃命，没地方可去，也没人敢收留，走着走着就死在路上了……”我惊异万分，赶紧问外婆：“啥时候的事？”

“光绪三年！”

丫丫，我当时心跳得厉害，因为你的外婆已然记不起很多往事，但这次却回答得干脆利落。我感觉到一种连着血脉的疼痛。

手机百度，果然查到了历史上被称为“丁戊奇荒”的人间炼狱。当时的巡抚曾国荃上书，称“哀鸿遍野，待哺嗷嗷，道殣相望，惨不可言”“大奇灾，古所未见”；据夏县《丁丑大荒》碑记记载：“一家十余口，存命仅二三；一处十余家，绝嗣恒八九”，灾民人数之众，范围之广，时间之久，史上空前，“比户萧条，炊烟断缕，鸡犬绝声”，旱灾、蝗灾、鼠患、瘟疫、地震，一次次把人间推入万劫不复的地狱。“灾后继以疫疠，道馑相望”，瘟疫把人吃人的惨剧推到了惨绝人寰的峰顶，和外婆描述的一模一样。而朝廷所做的是加大了“卖官鬻爵”的“捐纳”力度，并进入灾区，武装镇压饱受磨难的流民。

查阅着资料，我一页一页读下去，越读越心惊。当灾难来临时，天下苍生就如尘土。我才明白，外婆为什么有储备米面的习惯。每年夏天，外婆储备的米面都会生虫，无论怎么劝说，外婆总不听劝。外婆是她奶奶带大的，奶奶的故事竟然这么根深蒂固地生长在外婆的记忆里。

电视上滚动播出着新冠病毒确诊和死亡病例，人数明显在减少。偶尔的几声炮响，提示着这是一个没过完的年。国家强有力的管控措施和一个个感天动地的救援故事，一如窗外的阳光，让人觉得心安。我们一起坐在温暖的窗下，感叹着先辈无法言表的苦难和生在新时代的幸福。你扳着手指说：“妈妈，国家有难，匹夫有责，社会在征集青年志愿者，我一定要去，我已经过了潜伏期。”

那一刻，我心里可暖了，你长大了，不再是一个只会撒娇的孩子了，从南方回来，本就没有带过多的衣物，你穿上我的大棉袄，爸爸的大棉鞋，打扮的既呆萌又好笑，而外面是零下二十度的天气。

你朝我挥挥手说：“妈妈别唠叨，社区的领导都告诉该怎么做啦”，但是，丫丫，妈妈怎么能不担心呢？由于物资有限，志愿者没有防护服，每两天才发一个口罩，万一感染了怎么办？我是万般不舍千般担忧，但是，总得有人站出来做事。大义为先，临危不惧，才是华夏民族的赤子情怀。

大四的春招开始了，你领了一个优秀志愿者证书回来：“能写到简历里吗？”这是你小小的骄傲，是做志愿者的见证，里面有无数的记忆。

你说等疫情没有了，你想去外省就业，我既难过又高兴。我想了很久很久，我难过的是不能把你留在身边。我舍不得你去陌生的城市打拼。舍不得你早出晚归的辛苦。舍不得你要面对异乡和孤独。我高兴的是，你终于可以飞翔了，书同文，车同轨，天高任鸟飞，那一处又不是祖国的大地呢？

你征求我的意见，问自己能不能去武汉工作，我们不同意，商谈的结果是不欢而散。现在，我把答案写在信里，希望你能理解母亲的心。如果明天面试签约成功，明年，我和你爸爸一定会在这个季节，去赏最美的武汉樱花！

爱你的妈妈

202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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