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听大地心跳
◇傅彩霞
阅读苇岸的散文集《大地上的事情》有点晚,在他英年病逝二十二年之后。苇岸的灵魂是辽阔的,诗意的,他深情地匍匐在大地上,静听鸟鸣,且听风吟,敏锐地感受大自然里那些被人忽略的麦田、雪雨、白桦林、二十四节气……还有可爱不起眼的麻雀、蚂蚁、胡蜂……山川草木,花鸟鱼虫都被他逐个唤起了丰富的天赋灵性,捕获成心中的歌,化成了笔下简约优美的哲思文字,让人尽情得到美的享受,深刻的启示。他赞美一切,不管是动物植物还是矿物,也忧思人类和地球的生存环境。他不仅是生活在都市边缘的自然之子,更具有知识分子的正直、良知和忧患意识,憎恨工业时代对农耕文明的破坏,他执著地尽自己的绵薄之力,拯救日趋遭遇破坏的地球。
不论春夏秋冬,还是酷暑严冬,苇岸如大地上的检阅首领,对大地上的事情,看得透彻,想得深远,说得动情。如,“喜鹊是王,灰喜鹊是后,而那些在它们周围起落的、时而尾随它们飞行一程的麻雀,则是数量众多的国民”。他说二十四节气中的惊蛰,“是一个带有‘推进’和‘改革’色彩的节气。”跳跃的思维生发美好的意象,抽象的惊蛰,在他的妙笔下摇曳生姿。那沟堑和道路两旁破土而出的青草,“连片的草色已似报纸头条一样醒目”。草色与报纸头条相关联,多有趣形象的比喻。
我们不仅要看到苇岸散文里葳蕤的诗性,更要看到他睿智的哲思。苇岸自言,白桦树淳朴正直的形象,是他灵魂与生命的象征。的确,他就像一株白桦树,稳重挺立在天地间,“正与直是它们赖以生存的首要条件,哪棵树在生长中偏离了这个方向,即意味着失去阳光和死亡。”白杨树坠落的树叶,似递给行人的一把珍贵金钥匙,启迪心智,渗透人生。庸者无聊,天才孤独,在岁月深处,苇岸像匍匐在大地上的孤独者,专注地聆听着大地的心律,孜孜不倦地思索着,体会着,收获着……把智慧的结晶化成春天的花朵,热烈的雨滴,飞舞的雪花,撒向人间。人,唯有以匍匐的谦卑姿态,紧紧扎根于大地,才能聆听到大地的心跳,叩问一切生灵生命的意义。
苇岸是一位注重人文关怀,居安思危的作家。他用慈悲的心灵,关爱人类的历史发展；他以作家的责任担当,传递着精神的火炬。当人类还把地球当作一口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井,地球遭遇到严重破坏,森林和动物不断消失时,他理性地告诫人们,善待地球,珍惜地球,保护地球,合理开发利用,不要浪费与挥霍有限的自然资源。地球是有生命的,万物一体,生命平等。
苇岸匍匐在大地上,陶醉却又清醒,爱并痛着,苦并乐着,时刻感受到生命的律动和爱的奥秘。“人类仿佛是火,它的存在伴随着欲和求的光焰。”面对人类对地球永无止境的攫夺,他剖析现代人焦虑的根源,来源于对现代社会的快节奏与自然节律的脱节。他努力抗争,想逃离水泥砌成的世界,回到“与自然节律同步运行”的环境。
苇岸是一根会思想的芦苇,他用思想照亮空旷寂寞的大地,也照亮彼此的灵魂,大地上那些隐秘而壮丽的事情,被他细致敏锐地发现,并诗意慈悲地表述出来,遗憾的是,这个被他细细抚摩过的世界,永恒定格在了1999年的春天。
苇岸仿佛一片云彩,轻轻地来,又悄悄地走了,唯留下一棵芦苇的标本,和二十万警世温情的文字,成为大地不朽的符号,这是他真诚笃志活过的证据。恰如他在序言《一个人的道路》所言:“在我的一生中,我希望我成为一个‘人类的增光者’。”的确,苇岸的出类拔萃和严谨克制,使他从未消失,他简约精湛的文字随着时间的流逝愈发熠熠生辉。这是在读者心灵撒播的一颗颗金色豆粒,每当看到大地上的山川草木,花鸟鱼虫,我便会想到苇岸,想到那个匍匐在大地的吟者,仿佛这一切都有他善良高贵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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