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湖，和赶骆驼的人
长多多
北方有大漠。这是对中国北方地理面貌特征最为直接的描述。从东北吉林到西北宁夏的广袤大地上，依次分布的中国四大沙地，将北方大地装扮成一片苍茫。如果在深秋，夕阳西下的时候，一绺绺红霞印染了此起彼伏的沙丘，发散出迷离的光。此时耳畔响起脱群归雁的哀鸣，伴随着北风掠过黄沙时发出的“沙沙”声响，你定会感慨北方大漠的荒凉，定会不由吟诵“塞下秋来风景异，衡阳雁去无留意”，抑或“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诗句。可是，你怎么也不会想到，当毛乌素沙漠延伸到陕北神木后，慢慢放轻了肆虐的脚步，只为那面碧波荡漾的湖。此湖名叫“红碱淖”。
那天，我顺着包茂高速公路一直向北前行，想着能够领略北方大漠的神奇。但一路上只有一些零星的矮矮沙丘，不时从车窗外一闪而过。我并没有发现浩瀚如海的沙漠。放眼望去，是一片被沙柳、臭柏和许多叫不出名字的植被覆盖得郁郁葱葱的平原，心里有了些许失望。直到车子穿过那段古老的长城遗址，进入陕蒙交界的尔林兔后，我被眼前的红碱淖震撼了，心中不禁暗叫：好一片神湖！
这湖是中国最大的沙漠淡水湖。湖岸和湖边浅滩的沙子呈浅红色，湖水含碱，为咸水。又因其处于陕蒙交界处，于是它的名字和蒙语有了联系：“淖”在蒙古语中是“湖泊”的意思。它艰难地生存在陕北高原与内蒙古高原的过渡地带，却将自己美丽成镶嵌在大漠和草原之间的一颗耀眼“塞上明珠”。湛蓝的天空下，寂寥的是浩渺碧绿的湖面。湖面极其平静，像平平滑滑的伊人的镜子。偶尔从湖面掠过的遗鸥，像离弦的箭一样瞬间消逝在远处，留下渺茫的歌声，如闪电般传送到了湖面远处的沙滩上。柔软的沙滩，宛如一块巨大的地毯，又如母亲抚摸婴儿的双手似的。远处盛载成群牛羊的青色草原，将这一切渲染成塞上的一幅画卷。画卷中悠悠行走中的骆驼，让这片塞上的天地再也无法表达出凄凉和粗犷，更多的是一种坚韧和豁达。那些赶骆驼的人都是生活在红碱淖周围的西北汉子，老张就是其中的一员。
老张的营生就是每天赶着他的骆驼，带着游客往返于沙滩、湖和草原之间。老张参加过越战，是位战斗英雄，回到老家后，就守着这片湖。他每次走到湖边，就会在这里驻足很长时间，周围一片辽阔，内心一片寂静。一闭眼，就会听见微风吹过湖面发出的悦耳声响。早些年，红碱淖的水质好，鱼多。老张就在红碱淖国营渔场里工作。后来湖里的鱼越来越少，渔场倒闭了，老张也就下了岗，到离家不远的煤窑里挖煤。再后来，随着旅游的开发，红碱淖有了些游客，老张就做起了赶骆驼、拉游客的营生。每年，在一群群遗鸥飞来红碱淖筑巢繁衍后代时，老张就晓得是该开始工作的时候了；当一队队大雁飞过红碱淖上空时，老张就知道是该收工的日子了。
天色渐暗，游人都离开了。红碱淖也慢慢寂静下来。夕阳染红了西边的天空，一片片绚丽的霞光倒映在湖面上，格外耀眼；晚风拂过湖面，泛起一串串涟漪；一群群归鸟在湖面上空盘旋片刻后，陆续回巢了；一队队骆驼踏着温和细腻的红沙悠悠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老张也该结束他一天的工作了。在他的盛情邀请下，夜里我入住了他的小院。站在小院就可以瞭见不远处的大淖，在大漠浩瀚的星空下，是那么的平静、安详，早已没有了白日的喧嚣，像耍累了的孩子般，进入了甜蜜的梦里。
老张亲自下厨。切成大块大块的鲤鱼，配着沙葱、沙盖做成的小菜，特别香。他说，鱼是自己养的，这鱼必须用淖里的水煮，不然就没有这样的味道。沙葱和沙盖都是老伴在沙漠里采摘的天然有机野菜，其他地方是吃不到的。两碗烧酒下肚后，老张变得健谈起来。他说，好多年前，当他还是个年轻后生的时候，淖里的鱼很多，也很大，他亲眼看见有人捕到过门扇大的鲤鱼，活蹦乱跳的。这，都得感谢王昭君。他的意思我是晓得的。关于红碱淖的形成有一个凄美的传说，传说当年昭君出塞远嫁塞北，走到尔林兔草原，下马回望，想到从此关山万里，恐怕一辈子再也难回中原，顿时千般感慨、万分惆怅涌上心头。这一驻足，便整整流了七天七夜的泪，形成了红碱淖。因此，当地人又称其为“昭君泪”。
“王昭君是位英雄。”老张说。我惊奇于他对昭君的解读。我见老张有一丝不悦，就同他一起出门给他的骆驼添了第三次草料。塞上的夜，万籁俱寂，在深秋已经觉得很冷了。望着不远处星空下的大淖，我问老张：“在大漠里赶骆驼，是不是会觉得清苦？”他摸摸稍显凌乱的头发，拍拍身旁的骆驼，说：“有神湖和骆驼，心里踏实，不辛苦。”这时的大淖更加沉默，骆驼也一样。我说：“回头我找些媒体的朋友，好好宣传一下你的骆驼和大淖。”他说：“不用了。游客多了也不是好事。人少，大淖就安静。守着，挺好。”我看看他，想想白日里的神湖，居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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