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寄来的年味
□ 清荷
年到了。冷冷的乡村里,依然是烟火淡淡。走在街市上,年味,也少了往年的火红和人流川息。
疫情,嗅着年的味道,在牛年的春头,在零星的乡村和城市乍起。为了阻断病毒,关山西道,等候“回家过年”的迁徙中,数不尽,多少人在天涯,停下了回家的行程。住在老家山里沟的母亲,从村口大喇叭里,也晓得了那病毒的厉害。
这些年,过大年,母亲在哪,年也就在哪,大年三十前,我总要带着妻子女儿回到母亲的身边。特别是,前不久,母亲又生了一场大病。那天,我坐在母亲身边,与母亲约定——回家过年,当时,母亲是多么高兴哦。可眼下,这倒成了兑现不了的年事。
站在窗前,望着天空中南飞的雁群,我纠结着,几次拿起电话又放下。然而,小年的头几日,母亲竟然将电话打过来了。从母亲的声音里,我感觉到了她的身体仍是乏力。
“那病毒害人哦!你老二跟我说了,这个年,上他家。”
我将手机贴于耳根上,静静地听着,不忍心去打断母亲说话,和耗去母亲更多的气力。母亲像是猜透了我的心思,见我许久不哼声,倒先宽慰起我来,“人老了,就这个样子。”
母亲自从生了那场大病后,耳朵也不如从前那么灵光。我就大声地应着,“老太太,我听着呢。”渐渐地,母亲有了精神,我的心情也跟着母亲的情绪游动。终于,我说出了不回家过年的那层意思。不曾想,母亲倒挺开明,用力说着,“我老太婆晓得哦,这是政府好,为了咱老百姓的平安。”
这次电话,母亲说了好长时间。临了,母亲还是补上一句,“大过年的,街上人多,要当心哦!”在母亲眼里,儿女年纪再大,依然是她心中儿时的孩子,系着牵挂。
不几日,母亲还是如同往年那样,捎来了家乡的土特产。大大的纸壳箱里,塞满了大包小包和各色各样的年味,有山芋粉、汤圆粉、粉丝、干菜,还有花生蚕豆等等,好像母亲是要把年搬来似的,几乎是堆满了灶台上所有的空场。妻子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笑着调侃我,“老太太也真好哎,还给你带了蚕豆。看来,你真的是长不大了。”我对妻子嘿嘿地笑着,“那是老太太犯糊了。”她弓腰拾落厨房的样子,像极了母亲年轻时的劲头。
忽然,我却想起了小时候母亲在年前炒年货时的情景。那时,到了年关,在一个雪夜,我们弟妹几个瞧见母亲抱着硬柴火和从坛坛罐罐里倒出来的生的南瓜籽、葵花籽、花生、芋角、蚕豆和苞谷,就晓得母亲要炒年货了,那种兴奋便会悄然升起,晚上,也赖着不去睡觉,跟猫儿似的,早早地就团在伙房里,母亲撵了几回,我们在屋子里转了几圈,又窜到灶前。
旺旺的柴火,映红了灶堂,也点亮了煤油灯下的火房。灶台前,母亲脱去棉袄,随着锅铲在高温下不停地翻转,锅口上冒起带着青烟的热浪,母亲脸上的汗珠,一滴一滴掉在灶前,有时也甩进锅里,滴在蚕豆上,“卟”一声,蚕豆蹦了起来,裂开小口和爆出花儿。蚕豆炒熟了,母亲就在锅里铲上几铲,放至锅拐的灶台上。我们弟妹几个也不等蚕豆凉却,就一人抢上几粒,扔进口中,烫得直嘟嘴。尝了蚕豆,便等着花生。各种炒货,一一尝遍。临睡时,我们各有喜欢,在筛子里,在簸箕上,抓上两把,或是蚕豆,或是花生,亦或是芋角和苞米花,塞进口袋里。第二天早上起来,掀开被褥,留在床上的壳皮或是花生衣到处都是。这时,母亲会说上一句,“馋猫,睡在被窝里还不歇嘴。”这等情景,在我儿时,几乎是年年出现。现如今,超市里,街面上,炒货到处都是,要啥有啥,可母亲总是说家乡山沟沟里种出来的花生蚕豆嗑起来香脆。
想起这些,我眼睛里有点潮湿。
二十四,过小年。母亲在家乡那头,我在城市这头,年的味道,那是一碗乡愁。晚餐,妻子特地用山里沟的山芋粉丝做了“粉丝突炉子锅”。多少年了,那是我的偏爱,也是一种情怀。
那时,山芋是山里人的口粮。当秋色染红了山岚,也红遍了那坡上坡下的红芋地时,山里人一年中最繁忙的季节——开锄挖芋开始了。那段日子,母亲就像沙漠中的骆驼一样,攒起积蓄一秋的力量与耐力,披星戴月,背扛肩挑,把一块块一地地山芋收下山。多少个黄昏,天色渐渐暗去,母亲挑着一百多斤的两筐山芋,在坡上山地里,在乱石山径间,一步一步地移动。有时一脚踩空,连人带挑滚去老远,手脚划破了。母亲爬起来,咬咬牙,再挑起担子。那时,我还小,见母亲摔倒了,也跟着母亲哭过。仿佛,压在母亲肩上的不仅仅是一根弯了腰的扁担,也是一家人那苦苦的日子。
山里沟的山芋,个头不大,像是母亲在纺车上摇出的纱锭,大的也就半把斤。兴许是山里的土质,滋润了它的生命,不仅淀粉厚实,也如同傍晚的红日,个个火红。蒸在锅里,根根爆裂,在屋外都能闻到它的芳香。吃在嘴中,粉糯黏牙,把人噎得两眼泛白。小时候,山芋吃多了,头发长得似山上的松毛,通黄通黄。在“吃不饱”的年月,山外人是不愿将姑娘嫁到山里来的,他们嫌山里穷。然而,山里沟的山芋洗出来的山粉和做出来的粉丝,倒成了山外的抢手货,特别是到了年关,山外人就会挑着大米进山。那是山里沟特有的风味,也是山里人过年时“粉丝突炉子锅”而少不去的味道。现如今,山里沟的山芋粉丝,倒成了市面上的“绿色美味”。
窗外,华灯初放,春的气息,将冰冷的季节叩开。我和妻子围炉对坐,听雨,听春。那根根似筷子长的山芋粉丝,就着汆肉和青菜豆腐,抿在口中,况味悠长,不仅仅是抚慰了我舌尖上的味蕾和食欲,也让我感受到了母亲的味道和温馨。
也许,离开了乡土,逝去和记忆的才是乡愁,才是年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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