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座老院子
远远望去,老院子安卧在青山隐隐中,宛如岁月里打下的一块结实补丁。
这块补丁,到底打了多久,老院子里的人谁也说不清楚。村民李大爷,今年88岁了,他说在明朝,先人们拖家带口,风餐露宿,从湖北迁居到这里,自己是第41代传人了。大爷家有一本发黄家谱,竖排,繁体字,成为横卧在村史里的一部分。大爷精神矍铄,满面红光,而今一顿还可吃上两大碗白米饭,有时还喝上一小杯自家泡的药酒,喝一口吞下,喉头就咕噜一声响,大爷的表情怔了怔,再夹上一口菜吞咽下去,微微闭眼,似在享受状。闲着时,大爷就一页一页翻看家谱,老祖宗们的音容笑貌,就从脆薄纸页里栩栩如生浮现出来。
老院子里今年101岁的冯婆婆,81岁那年,男人去世后寡居,无儿无女,而今被院子里的邻居李老三伺候着。去年秋天,冯婆婆百岁寿辰到了,李老三自己出钱,办了8桌酒席,请老院子里在家的人又高高兴兴吃了一顿饭。老院子里的人都赶来帮忙,洗菜淘米、杀鸡宰鱼,鸭子嘎嘎嘎叫,羊咩咩咩叫,牛哞哞哞叫,似在给冯婆婆集体高唱生日歌。柴火熊熊,老院子里弥漫着柴火饭的袅袅香气。老院子里的人按照规矩给冯婆婆磕头拜寿,还塞给她红包。李老三去城里买来了生日蛋糕,点燃蜡烛,烛光摇曳,冯婆婆在老院子里的人簇拥下,瘪着嘴吹熄了蜡烛。众人吃饭喝酒时,冯婆婆慢吞吞走到老院子里的那头小石狮前,默默垂泪。那个青石雕刻的小狮子,镇守老院子一百余年了,青苔咬噬,层层包浆。
前年冬天,我在老院子里有了4间房,是老院子里的侯石匠腾出来给我的,侯石匠去浙江打工了,老婆在城里带孙子。侯石匠在电话里对我说,你不是想求个清静么,我那房子让你住,房子要有人住,才有人气啊,不然老得快。我说,行。侯石匠的老婆抱着刚刚牙牙学语的孙子,给我送来几把已生了锈的钥匙,一一吩咐,这把是开大门的,那把是开老衣柜的,她又拍拍那怀里的小孩吩咐,叫爷爷啊。那小孩奶声奶气叫:“爷,爷,爷爷。”一声爷爷,把我叫得顿时感觉沧桑了。侯石匠的老婆刚走几步,又回头大声说,我家还有2亩地、1亩田,都归你用。
我还没到清心寡欲的年纪,有时在城里还翻滚着一些漫无边际的欲望,让我的肉身与精神都显得笨重。不过到老院子去居住,是我内心一种小清新的生活,我时时腾起青烟一样的乡愁,有了一个着陆之地。
侯石匠家的青砖黛瓦房,几年没人住,确实老了,墙体上苔藓漫漫,屋里昆虫蹦跶,老衣柜里还有了一个耗子筑的窝。院子里的张大嫂喊上几个妇女,帮我打扫干净房子,我再搬来了电脑桌椅,一个老院子里的家,在我心里落成生长了。妻来看了几次后,觉得在这里没商场可逛,再也没兴趣来了。
老院子里93岁的刘老头,眉骨舒展,鼻梁挺直,长耳下垂,典型的长寿相。去年腊月,他家宰杀年猪,再三邀请我去他家吃泡汤肉。喷香的土猪肉黏嘴,豌豆尖煮的猪血汤,我喝了两大碗。刘老头望着我,不住点头,他已经把我当作老院子里的居民了。
刘老头的大儿子已经68岁了,前年患了脑梗,而今瘫痪在床,胖嘟嘟的脸上,目光蓝幽幽地望着他父亲,刘老头跟儿子打招呼,听话,听话,好好躺着。刘老头睡的床铺,还是当年结婚时的老床,雕工精湛,有浮雕花样,麒麟,大小飞龙盘旋,表面似有斑驳镀金,深褐色的油漆已大多脱落,但木质尚好,发出明晃晃的光。在老院子里,刘老头夫妇抚育了9个子女,3个早年夭折,而今开枝散叶遍布四方,但每年春节,四面八方的儿孙如归来群燕喃喃,欢欢喜喜围绕在刘老头身边,从前那些淌落在老院子里养儿育女的人世艰辛,于厚土里培育出一个家族的大树,华盖高耸,枝叶间洒下的片片流光,成为岁月里的斑驳光影。
每当我从城里来到老院子,就心生欢喜。老院子路口那眼幽幽老井,目光深情凝望着我,我又回到了这里的家,而不是客栈。去年以来,我一直用老院子旁那棵据说有了200多年树龄的皂荚树上的皂荚洗头,我两鬓间的白发居然神奇转黑。我明白了,我是接受了山中蒸腾地气的浸润。
李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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