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别久不成悲 ■感念
水玉兰
艺术馆一幅肖像油画前，我长久凝视，古铜色皮肤，深刻皱纹，淳朴接近木讷的眼神……我跟同伴说，这幅画真像我姥爷。语气笃定，似乎我真的见过老人家。
我出生五个月后，姥爷就去世了。我对他的印象，完全依赖母亲日复一日地描述。后来，母亲告诉我，她是姥爷养女，是姥爷从乱坟岗捡回的一条命。还说，姥爷才是这世上真心疼爱她的人。这话说的，让我跟老爸心里都有些过不去，难道我们不是真心爱她。
母亲一生最大遗憾，是没有给姥爷留下一张照片，这是姥爷生前唯一一次向母亲提出来的心愿。事情起因，好像村里一个老人进城看儿子，带回一张照片，全村人传宝似的传一圈，小心翼翼的，生怕薄薄纸片在自己手里捏皱了。有个亲戚对姥爷说，进城让你闺女带你也拍一张，将来留个念想。那时乡下老人故去，都是正中间写个名字做牌位，有钱人家才会请画师画一幅像置中间。姥爷听了很是心动。第二天，就借来亲戚一件不带补丁的长袍进城。
姥爷是失望而归的，也是母亲一生憾事。母亲每次唠叨完，总不忘解释一句，我只是想等日子过得不那么紧巴了……天上姥爷似乎听得见。当时家境是，父亲一人工资养活六口人，还要拿出一小半生活费养活早逝姑父母的四个表哥。我想，当时姥爷是能体恤母亲难处的，他跟母亲仅提过一次，余生再也没再提起。一次，与母亲往亲戚家吊唁，见到遗像，母亲眼泪止也止不住，只有我能理解母亲此刻心情。
姥爷为母亲的付出，是用一生来计算的。母亲养母在母亲三岁时难产去世，一个平时温饱都顾不上的庄稼汉，突然要独自面对两个幼子。全村人都来劝说姥爷把母亲丢了，姥爷固执，说，捡回她一条命，再送走她的命，更是造孽。28岁的姥爷，一辈子没再婚娶。
雨天，百无聊赖，坐飘窗前整理照片，翻到母亲照片和女儿刚出世时的照片，心思恍惚。我对沙发上看手机的女儿说，知道吗？当年妈妈生你时难产，差点丢命。后来妈妈出院，见你姥姥额头一大片青紫，过了很久才知，是姥姥夜里磕头磕出来的，那时觉得你姥姥真傻啊。你姥姥一生没出过远门，所认知的外面世界，是大鼓书上听来的民间故事。我曾答应带她去杭州灵隐寺看看，去西湖断桥边走走，可是……窗外雨丝缥缈，我的声音被沾染一层水汽。
女儿放下手机，走过来搂住我肩膀，妈，这事你都跟我说过多次了，不要总沉浸在过去，还是多想些美好的事。我擦去眼泪，心思又一阵恍惚。这句类似的话，我也曾对母亲不耐烦地说过。母亲每次不好意思笑笑，默默进厨房做饭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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