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想（五章）
□陈志泽（福建）
寿眉
人老了，眉毛反而越来越繁茂，成了“寿眉”。
像是两把刷子，末尾挑起锐利的锋刃。
“刷子”总在精神抖擞为目光开路，清扫出干净的视线。
经受岁月风云的历练，见识太多的斑驳世相，面迎纷至沓来的尘土飞扬，生命让两把刷子与一双眼睛紧紧依恋……
浓密粗大的“刷子”刷去种种杂质，滤出纯净的人生。
老人的寿眉里，几茎银白从凝聚的墨黑里伸展，为了劈杀扑面而来的艰难，为了搂抱大地慷慨赠予的芬芳……
存在
巍然耸立的山，峻峭的腰身长年累月浸泡在海中。
海的波涛再锐利也切割不了山的一块肌肉，山要么沉默无声，要么放声歌唱，要么搅动一天云彩。
一望无际的海，承受着岩石的山居高临下的压迫。
山的倒影再深重也压不碎海的一片坚韧，海要么波光粼粼，要么惊涛汹涌，要么沉入梦乡。
山与海就一直这样对峙，这样相持，这样存在着……
黑与白
长街上与一位老友不期而遇，我仔细端详好久不见的他。
他的圆脸边上，一圈白发鲜明地显现在浓重的黑发中，犹如晨辉的进逼驱赶着黑夜的盘踞，像是冰雪正以弥漫之势歼灭着地面上的芜杂……
黑白之间，我看到了一种从根部生长的白的强大力量，而黑正在遁逃。未等我开口，老友笑着叹道：“不染了”。
黑白之间，我看到老友生命力的旺盛，更看到老友对于美的追求。
我不自觉地抚一抚自己头上那些黑不黑、白不白的稀疏枯草，幽了一默：“我指望早日一片光明”。
长街上我俩的大笑荡起阳光的波浪……
勒痕
拎着沉甸甸的物品一路走来，上了楼，到达自家门前。
喘着气，放松僵直的双手，不由得抚摸起发疼的手指——手指上的勒痕……
深深的、凹凸不平的、因失色而苍白的勒痕！
手指头细细的，但是坚韧的。生活，就是每天的劳作，就是负重，就是收获。艰辛的生活当然要留下它鲜活的印记、雄辩的论证和深刻的感受。
勒痕很快地就消失了，但很快又会留下……
一头低头行路的牛
一头老牛耕田回来，走在村道上。
它低着头慢吞吞行走，尾巴不时甩打一下——它这是在给自己的行走押着韵脚——讨厌的牛蝇早已逃得远远。
它低着头穿行一条街。经过一个冒烟的店，它忽然嗅到了一种自己的身体被切碎蒸烤出来的味道。它颤抖了，又随即昂起头来，瞪大眼睛朝上看。它看不懂牌匾上的字，只看得牌匾嘎啦啦直响，险些掉落。
它又低下头朝前慢吞吞走去。
它不时晃晃头，尾巴夹得紧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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