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最是有滋味
□万艳
读汪曾祺的《人间滋味》总让人觉得饿,特别是深夜,那一个个字有滋有味地“盛”上书页,嘴里的哈喇子不争气地垂涎,条件反射地频频向巴甫洛夫致敬。汪老先生字如其人,贪玩、爱吃、会做菜,平和、风趣、幽默,把一颗童心坚守至老至死。有人说,读书抚慰我们的灵魂。读写吃的书呢?我以为,除了抚慰我们的灵魂,还可抚慰我们的胃。尤其是读汪曾祺的书,怎能放过那些刺激我们感官的人间美味呢?我们还是在他文字里一品为快吧。
印象最深的莫过于汪曾祺故乡高邮的咸鸭蛋。“质细油多,蛋白柔嫩。”并附上吃法,“带壳切开,是一种,那是席间待客的办法。平常食用,一般都是挑皮破‘空头’用筷子挖着吃。筷子头一扎下去,吱——红油就冒出来了。”也许同时,吱——哈喇子猝不及防冒将出来,有伤大雅地滴落书页,真叫矜持风雅的读书人惭愧啊。他回忆故乡童年的野菜,那些焯水、碎切,拌了香干,加了姜米,浇了麻油酱醋的荠菜、萎蒿、马齿苋……因为添了悠悠的岁月,佐了深深的相思,一道道地在他笔下娓娓道来,从原材料的采摘季节、做法、码放、装盆,一点不觉繁琐无趣,却是风情万种,活色生香。人间滋味如菜,怎少得了酸甜苦辣咸?汪老先生的字总是抒情地呈现着生活的“甜”,那些“酸苦辣咸”呢?它们悲悯地藏在字缝间,唯有细细咀嚼,慢慢品咂,方得出其滋味。汪老曾戏称自己“中国式的抒情人道主义者”。是的,他笔下除了萝卜、芹菜、莼菜、萎蒿、马齿苋、枸杞头,就是渔樵、耍猴、舞狮、吹糖人……似乎全是风清月白,现世安好,可别忘了,生于上个世纪三四十年代的汪老先生,正是整个中华民族国破家亡的时期。小时候,为躲避国民革命军和军阀孙传芳军队的开仗,他们全家人藏进红十字会,用炒米和焦屑填饱肚子。就是这样逃难的艰苦日子,他也用了抒情的笔调,“我对这种打破常规的生活极感兴趣”,“我们是冲炒米、泡焦屑渡过难关的。没有床铺,我把几个道士诵经用的蒲团拼起来,在上面睡了一夜。这实在是我小时候度过的一个浪漫主义的夜晚。”字里行间,没有描写战火硝烟,没有记录流离失所,没有呈现家破人亡。在一个小孩子的世界里,它的确就是“打破常规生活”的兴趣,还有“一个浪漫主义的夜晚”。晚年,他想起故乡的咸菜茨菰汤,“我小时对茨菰实在没有什么好感。这东西有一种苦味。民国二十年,我的家乡闹大水,各种作物减产,只有茨菰却丰收。那一年我吃了很多茨菰,而且是不去茨菰的嘴子的,真难吃。”“现在北京的茨菰卖得很贵,价钱和‘洞子货’(温室所产)的西红柿、野鸡脖韭菜差不多。我很想喝一碗咸菜茨菰汤。我想念家乡的雪。”不经意读来,没有水患下的流离失所,饿殍遍野,除了谈吃,还诗意地讲着思念,他真是要将“抒情”进行到底啊。
你眼中的世界,就是你心中的世界。这尘世永远不乏悲伤和疮痍,可一颗悲悯善良的心总是不忍提及,哪怕在不能回避的文字里,也是轻描淡写而过。有人称汪老是“一个纯粹的文人,中国最后一个士大夫”,用自己一生的文字,他给了读者精准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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