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不见的女人:没有什么比完美的家庭主妇更机械了
【编者按】
十分之九的非职业女性是家庭主妇,十分之七的职业女性也是家庭主妇。家务不仅是一项女性工作,也是一种大多数人必经的日常生活经验。
《看不见的女人:家庭事务社会学》一书是英国社会学研究领域的先驱女性安·奥克利的社会学经典著作。她将家务作为工作研究,回到女性本身,通过她们的眼睛来看待家庭主妇的职业。1970年代,她着眼“女性与家庭事务”这一话题,采访了40位都市家庭主妇,研究女性对家务劳动的认识、对从事繁复单一的家务的感受,以及她们对不同家务抱持的态度等,并从这些表述后透视家庭内部的结构和分工。本文摘编自该书,由澎湃新闻经南京大学出版社授权发布。
对家务劳动的一个普遍指责是它本身就单调且重复。尽管组成家务的任务不尽相同,但据说它们之间都存在“相同之处”,这是由于它们经常需要人们重复完成,缺乏内在的固有意义以及家务效果的不恒常性。没有什么比完美的家庭主妇更“机械”了,她们日复一日地机器般地追赶着相同的例行常规工作着。佩克汉姆·瑞恩女性解放组织(The Peckham Rye Women”s Liberation Group)在说到家务时表示:
无休止的行程;它似乎创造着自我获得成就和满足感的重要时刻,从而只是为了逃避……徒劳性。你在工厂车间拧紧的螺栓消失不见了,接下来需要按上另一个来代替。今天干净的厨房地板明天又会变成脏地板,再次打扫后又会变成干净的地板。“做家务”(只是对“仅做家务”而言)的一个合适表征符号,不是无止境的工厂传送带,而是仓鼠笼子里强迫性的健身圈,它的健身轮一直在不停地旋转,仓鼠永远无法停下来……
但是这种例行常规从来都不全是例行常规,因此主妇脑中的真空地带永远不会被填满。“家务劳动就像一个蠕虫,会蚕食一个人的想法”。就像发烧时做的梦一样,它会一直持续不断做下去,直到你拼命希望有人能给你一拳让自己醒来。你在前一天晚上就知道要放置早餐,甚至还知道明天要点燃水壶下的煤气来煮茶,知道这些就是希望到早餐时间一切都能完美进行……
家务劳动的单调性使它成为一项无须动脑的任务。无须全神贯注,它只需要一小部分注意力,但这种持久的需要排除了主妇对其他任何事物关注的可能性。因此,单调和碎片化是紧密相连的,并且由于每天需要完成大量的工作,这可能又会给主妇们感觉总是有太多工作要做。
这是人们时常声称的非常单一的画面吗?也许很少有家庭主妇会注意到单调、碎片化和步调过快,而且这并不会引起她们明显的不满。测试这种可能性结论的一种方法便是,直接问关于这些家务经验的发生率,并将其与其他工人群体的调查报告相比较。在对工人的工作态度研究中,约翰·戈德索普(John Goldthorpe)和他的同事们针对此特别设计了三个问题,专门用来衡量工业工作在何种程度上会导致人们本质上的不满。这三个问题分别是:“你是否觉得当前的工作单调?”“你觉得你在工作时可以想其他事情吗?”和“你是否会觉得工作节奏太快?”戈德索普和他的同事从工人对这些问题的回答中得出的结论是,单调显然是工人对工作不满的一个原因。另外,他们发现支离破碎和过快的工作节奏也是影响工作满意度的重要变量,许多工人没有觉得他们的工作单调乏味,但他们指出工作时无法全神贯注,或者表示他们觉得工作节奏过快。在本样本中,这三个问题经过修改后同样适用于家庭主妇的情况。
当被问及“你是否发现家务整体上比较单调”,40名女性中有30名都说“是”。
就好像是,尽管你今天完成了工作,明天仍然要做一遍。这是令我沮丧的地方。(记者的妻子)
在回答“单调”的人中,不满情绪程度更高。对“单调”的问题回答为“是”的女性中,有80%的人对做家务不满意,相比之下,回答“否”的女性中有40%的女性对此感到不满。(这种差异的显著性水平为5%。)因而可以得出的结论是,单调明显与工作不满意有关,这也得到了众多家庭主妇的证实,她们在访谈的各个时间点都会自发地提及单调。电影院经理的妻子和工具制造商的妻子为我们提供了以下范例。
我喜欢做饭,喜欢和孩子们一起玩耍,为他们而做事——我不喜欢做最为基础的清洁工作。那很无聊,也很单调。
我不喜欢的是单调——因为它是重复的,你每天都必须做同样的事情。我想这真的就像工厂工作——一样无聊。
碎片化是一种常见的家务工作体验,因为家务工作被细化为一系列不需要主妇全神贯注的、不相关联的任务。在对“你在工作时可以同时考虑其他事情吗?”这一问题进行回答时,40名女性中有36名都回答“可以”。大多数女性还会告诉我们她们都在想些什么话题。从这些答案中可以清楚地看出,碎片化是家务劳动可预期、可接受的特点。女性总体上都对这个问题的提出感到惊讶,显然是因为注意力被分散是家务劳动的内在属性。中产阶级家庭主妇道恩·阿巴特如此回答这个问题。
(工作时,你是否可以同时考虑其他事情?)
哦,当然可以。今天,我还一直在想,我缝制的那条连衣裙才刚做好袖子——我什么时候才有时间去做好它呢?
也许由于这个原因,碎片化与工作不满之间没有显示关联:在提及和没有提及家务碎片化的两组中,人们对家务不满的百分比几乎没有差异。这也是一个普遍发现的实例,它说明只有人们赋予工作活动中的各个方面以个人价值时,它们才会使人们感到满意或不满。对工作满意或不满是人们对工作的期望与最终工作给予人们的现实之间知觉关系的指示器。女性认为家务劳动不具备连贯、有意义的任务结构,无须她们集中注意力,因此,她们对家务劳动的碎片化特质并不会感到不满。
家庭主妇在工作时都会有什么其他想法?关于碎片化问题的回答涉及的主题,列表如下:幻想,18个回复;休闲/社交活动,17个回复;家务,14个回复;育儿,12个回复。 (总数统计超过40,因为一些女性同时提到了多个主题。)
“幻想”排在列表第一位。一位家庭主妇管这叫“白日梦” 。清洁工的妻子莎莉·乔丹说:
做任何事情时,我都会想入非非,做白日梦。我总是发呆走神。当其他人跟我说话时,我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我常走神望着天,而我同时也在工作。
白日梦中,最常被提及的话题是住房和假期。幻想新房子或新公寓的意义在于,主妇们正试图将自己工作环境的改变可视化。鲍琳·库特是一位秘书,她与丈夫及一个孩子租住在一套装修附带家具的公寓里,她说:
通常,我梦想能拥有自己的房子。我大部分时间都在想这件事。我认为,如果你拥有了属于自己的房子,哪怕是没有装修过的公寓房也好,你也会从家务劳动中获得更多的。
“属于我自己的房子”的梦想使人们有着对家务劳动感到完全满意的期待。这似乎是因为拥有自己的房子时,能够有望在拖地板的工人和她的工作之间达成一种和谐的联盟,从而(在理论上)排除不满情绪。
尽管渴望成为房主的盼望可能代表了这些女性及其家庭的真正社会愿景,但没有证据表明它可以保证主妇对家务的满意度更高:样本中拥有房屋的家庭主妇的满意度不比那些租房的家庭主妇的满意度高。“每个主妇住在属于自己的家中”的理想可能是通过广告营造的,它在某种程度上可能只是对家务枯燥的一种刻板印象式的回应。人们在工作中想到假期的话题的心理活动,与此类似:
(你工作时是否可以考虑其他事情……)
是的——比如,在伊比沙岛度个盛夏!不——那是开玩笑的——我通常会考虑苏珊在做什么,或计划做什么。 (机器操作工的妻子)
假期是主妇逃离的路径。
我考虑如何打扮起来,去某个地方,待上几个小时,然后就把它们全部抛在脑后,因为有时我会感到如此厌烦……我确实经常感到烦躁。我常常觉得我可以打包行李,然后回爱尔兰老家去度个假。 (砌墙工的妻子)
做过时尚模特的伊丽莎白·古尔德在采访中指出,白日梦中的假期、住房和其他相关主题其实是用来表达不满情绪的传统方式。她住在最近完工的一栋私人住宅中,这是一栋四层楼的新房子。她是典型的电视广告商眼中完美的家庭主妇:她的房子到处都铺着地毯,墙上的无痕白漆闪闪发光,还拥有很多现代小家用电器等,它们都由伊丽莎白精心地打理维护着,她形容自己是一个高标准的家庭主妇。她这样说:
我不会对未来的事情做很多白日梦,我必须承认我没有太多的白日梦可以做。因为我很幸运,我有着很棒的房子,友善的丈夫;我们度过了愉快的假期,有着美好的社交生活,我有很多漂亮时髦的衣服。我真的不会做白日梦,说自己希望变成这样,或变成那样。
在对“碎片化”问题的回答中,休闲活动一类往往会出现在幻想中。“一日游/离家外出”是极为常见的话题;类似的还有对社交生活的关注。
(你在工作时可以考虑其他事情吗?)
是的——我昨天晚上或者前天晚上所做的——想想聚会之类的事情。人们说过的话,发生过的事情,我们下周六晚上会去做什么——类似这种事情。 (货车司机的妻子)
尽管对碎片化问题的14个答案都是关于家务的,家庭主妇却很少考虑她实际中正在干的家务劳动,而是都提到过去和将来所做的一些家务情况。
我考虑过要铺的地毯,以及明天我必须清理那些窗户……(货车司机的妻子)
我考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我要做什么饭菜,孩子们,我会带他们去哪里,等等之类的事情。 (销售主管的妻子)
这是一项很重要的发现。家务劳动是如此碎片化的工作,以致几乎没有主妇考虑手头正在进行的任务。无论做家务需要什么技能,全神贯注都不是必需的;而且要完成许多不同的家庭任务的结果是,它会使家庭主妇的注意力分散到许多不同的方面。孩子实际上会放大这种碎片化效应。他们使人不能全神贯注,这常常也是家务活动中断的原因。做家务时不时想到孩子的程度不仅反映了家务零散碎片化的特质,它还标志着家庭主妇和母亲角色结合在一起时的困难。
这些想法都给家庭主妇带来了潜在的影响。它们使她能顺利完成家务劳动;考虑一些其他事项,也是刻意将其用作对付枯燥无聊的武器。面包店工人的案例给我们提供了一个类比:“对于那些试图熬过去的人,那么必须将空闲时间编排妥当,并且必须在当下工作中注入某种替代性内容——某种带有自我心理作用的内容——以使它易于承受”。从这种意义上来说,做白日梦是有效的——不仅仅是对大量精神上空闲时间的随机反应。
白日梦?那就是让我能继续工作(做家务)的原因。 (工厂工人的妻子)
人们还提到了将广播或电视开着作为“让我转移注意力”或“这样我就不知道自己正在做家务”的替代策略。
像碎片化一样,对家务劳动中时间压力的体验与工作满意度也没有关联。女性被问到“你是否发现白天有太多事要做?”时,大约各有一半的满意者和不满意者表示,她们要做的事情太多。同样,对“有太多事要做”的感受,与家庭主妇所需照顾的孩子数量,以及和她拥有的那些做家务的辅助设备等也没有关系。
这一发现与其他各种调查的结论也不一致。它们认为,工作节奏过快是造成工作不满的重要原因。对于家庭主妇来说,情况要更复杂。除了丈夫和孩子的需求要在期限内完成,她还对自己的时间安排施加了压力;这些都是根据主妇组织工作的方式和她设定的标准而定的。访谈表明,满意或不满意是这里的先决条件,与是否有做不完的事情的感觉无关。一个整体上感到满意的主妇会合理安排自己的时间,她不会因为家务时间上的各种要求而畏难。芭芭拉·利普斯科姆就是这样的家庭主妇,她是一名公路巡查员的妻子,是三个分别为四岁、两岁和一岁的孩子的母亲。举例时,她说到熨烫衣物:
我不会让要熨烫的衣服累积太多。我要等丈夫下晚班,要等孩子们上床睡觉之后才开始熨烫衣服。我会在电视机前坐下来,我发现只要打开电视,时不时地看一眼,我就能轻松地完成这项家务。我似乎更轻松地熨烫完衣物,而且我一点也不会感到厌烦。
缺乏时间规划的能力只会让工作变得更多,并且也可能会导致不满情绪,例如朱丽叶·沃伦所说的情况:
自从我有孩子以来,我做家务的水准直线下降了。我想这是因为我不能不间断地做任何事情,对此我仍不习惯。这需要付出很多努力。我非常清楚,我有很多事情要做——过去我都安排得井井有条——但现在有些事情我没有时间可做。我可能会在每天开始时有很多计划,但最后我实在是太疲倦了,以至于计划都泡汤了。令我烦心的是,明天又是这样……在我心中,我有个固定的日常工作计划,但我知道实际上做不到……我的组织能力真的很差。 (电视纪录片导演的妻子)
另外一个工作方面是限制或期限。在一定期限内完成一项任务的要求可能会让人产生消极情绪。从理论上讲,烹饪是最受喜爱的家务活动之一,但烹饪尤其受到此种限制。这一发现在一项针对工业工人的工作动机的研究中得到了验证。其作者这样总结道:
时间限制频繁的小组成员对工作的自豪感大大降低……研究发现那些在更加频繁的时间限制下工作的工人对任务没有太多的兴趣,也对自己从事的工作没有那么自豪……这一发现格外引人注意。它表明,大多数员工在这些限定时间的工作环境中,也不视时间限定——哪怕是雇工自己所限定的时间——为工作表现卓越的一个标准。另一个可能的原因是,尽管时间限定可以作为衡量优异的一个标准,但对工作速度的过度关注使工人的注意力从创造性或研发性工作上转移开,从而降低了他们的成就动机。
就家庭主妇而言,由于她无法控制的因素而造成的时间限制也意味着她的工作节奏会加快,以至于每个任务都无法获得她原本想要给予它们的时间和关注。与许多工作不同的是,家务劳动通常可以在很短的时间内完成,而不会感觉根本没有做。对疲惫不堪的家庭主妇来说,打扫房屋可能只意味着快速除尘或“掸掸灰”等。至少从某些人的角度来看,这看起来仍然像是房子被打扫过了。因此有一种表达叫“视觉打扫”(“我今天刚给房子进行了视觉打扫”)。但是,确保恰当地完成所有的家务是家庭主妇的最终责任。忽略或最小化某项家务充其量只是一个权宜之计,而家庭主妇意识到这一点后,又会比她们在其他类型的工作中感到更为强烈的时间压力。《看不见的女人:家庭事务社会学》,[英]安·奥克利著,汪丽译,南京大学出版社2020年9月。(本文来自澎湃新闻,更多原创资讯请下载“澎湃新闻”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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