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喱、武汉和日本老人
从位于武昌区的住处到法泗镇要走50多公里,岛田对沿途的环境非常熟悉。 8月10日,岛田平时就是在这里看书、写作。他会把完成的作品发回日本,请朋友帮忙出版。 得知获得中国永久居留权的消息,岛田激动不已。 丹子跟家人视频通话时,岛田像家人一样跟对方问候。 岛田带着礼品来到法泗镇政府,向工作人员鞠躬表示感谢。 岛田和果果在荷花池边散步。丹子打趣道,一老一小,两个小孩。 听说收养的流浪狗咖喱死了,岛田一时情绪失控。 房间里晾着岛田不小心打湿的手稿。
武汉疫情好转后,珞珈山下的顶屋咖喱店也恢复了营业。店主岛田孝治带着熟悉的笑容,热情地用中文跟周围人打着招呼。
由于经营的咖喱店受到欢迎,且为人亲和,乐于助人,来自日本福冈的岛田早已成了当地名人,被亲切地叫做岛爷爷。
在武汉处于新冠肺炎疫情最严峻的时期,他说的那句“不论是困难的时候还是开心的时候,都想和武汉人民一起度过”感动了很多人。
咖喱与武汉
生于1947年12月的岛田,在福冈一家律师事务所任职时,关照过很多来自武汉的留学生,一手好咖喱令人称道。2010年,就在岛田退休后的第二年,一位当年的留学生邀请他前往武汉,为其计划新开的咖喱店做技术指导。
想起曾有那么多留学生爱吃自己做的咖喱,将技术倾囊相授给那位留学生后,岛田有了自己开店的想法。“如果长期生活在武汉,获得真正的生活体验,也能够实现我多年以来想理解真正的中国以及中国历史的夙愿。”
这年11月,岛田的第一家咖喱店在武昌区开业了。他聘请了一位毕业于日语专业的当地人丹子任店长,自己则负责确定口味、质量把关,甚至亲自站在店门口发放传单招揽客人,用中文说着“你好,谢谢”。
岛田喜欢跟年轻人接触,在店内开设了免费日语入门学习会和日语交流会,吸引了很多对日本文化感兴趣的大学生。“我所居住的武昌区聚集了来自中国各地的大学生,他们很真诚,学习努力,也很善良,这是我喜欢武汉的原因之一。”对于咖喱技术的请教者,他同样会毫无保留地分享。
十年下来,岛田成功了。他用最好的食材,收获了好吃不贵的口碑。随着知名度与日俱增,顶屋咖喱不只有了分店,更成了当地的网红打卡地。
“如果没有对武汉和在武汉遇到的人产生爱意,或者武汉是一个让我感觉不到爱的冰冷的城市的话,我会把疫情当作理由,果断地回到福冈。”岛田说,当日本政府向他发出通知,确认有没有回国意愿的时候,自己用这样的理由拒绝了他们。
意外之喜
有一次,岛田站在黄鹤楼上俯瞰长江,动情地表示希望一直留在中国,留在武汉,如果实现不了,就把骨灰撒进长江。他担心年纪大了,身体每况愈下,续不了签证,不能继续留在这里。
8月4日8时,丹子陪同岛田前去办理延期。他的签证还有4天就到期了,此前因为疫情,武汉市出入境管理局给他延期了2个多月。一路上,岛田显得闷闷不乐。丹子说,每次他都是这样。
或许是来的次数多了,或许是知道顶屋咖喱店,负责办理的女警官接过护照,朝一旁坐着的岛田看了看,微笑着问丹子:“那是岛爷爷吧?”
将信息输入电脑后,女警官突然停下,喊来另一位警衔更高的男警官,两人交流了一番,她对丹子表示,岛田的签证不用办理了,系统显示他的“绿卡”正在办理中。
“什么?”丹子没有反应过来,这时男警官补充道,“你告诉岛爷爷,他已经获得中国永久居留权,回去等通知就可以了”。
压抑着兴奋,谢过警官,丹子一言不发地将岛田扶出办事大厅后,告诉了他这个好消息。岛田倦怠的眼睛瞬时有了光,跟孩子似的拍起手:“太高兴了,太高兴了!”
午餐时,丹子拨通了母亲的视频电话,另一头的武汉市江夏区法泗镇,是疫情期间岛田生活了一百多天的地方。他请丹子安排出时间,一起回那里看看,他要当面感谢丹子一家,以及当地政府对自己的关照。
“疫情期间,曾有武汉的警官带着日语翻译,在政府工作人员陪同下来我家拜访过岛田。可能那时候就是为他办理绿卡而来的。”丹子说,岛田为武汉和日本之间的文化交流做了很多事,每月还拿出三分之一的工资做公益。疫情期间,他说的很多话感动了武汉人,日本媒体多次报道了他在武汉的生活,也感动了很多日本人。“也许,这些综合因素是他获得绿卡的原因。”
返乡的快乐和忧伤
8月10日,是岛田和丹子约定去她老家的日子。一场夜雨过后,天空仍旧云雨翻滚,火炉般的天气明显有所改善。
50多公里路。摆脱城里的拥堵后,走上一段高速,然后进入乡道,沿途都是绿油油的,湖泊一个连着一个。抵达法泗镇后,岛田提着礼品,先后谢过丹子一家、镇政府工作人员。
丹子曾劝岛田不要买礼品,镇政府是不会接受的。他告诉丹子,这是他们日本人的礼节,是不能拒绝的,礼品不在于贵重,在于心意。
一栋砖混结构的两层楼房,门前是一条宽约3米的柏油路,一边连着几十米外的一条乡道,一边是往村里纵深的村道,周边是成片的田地、树林,一些池塘点缀其中。这里便是丹子的家。
进了门,岛田直奔一楼一间小屋,那是他住过的地方。书桌上依旧摆放着一些日文书籍。
放下背包,走到后院厨房,熟练地接上半脸盆自来水,进到客厅,用手将水洒向地面。丹子父亲说,岛田学会了很多当地人的习惯,还经常跟他们一起下田做农活。
不多会儿,岛田回到院子,似乎在找些什么。无果。又转到大门前,站在路上四处张望,用日语问丹子,咖喱去哪儿了。咖喱是岛田此前收养的一只流浪狗,还生了几只小狗,陪他度过了无数个日夜,感情很深。
丹子知道,瞒不下去了。
得知咖喱的死讯,岛田顿时情绪失控,转头顺着路往村里走去。
“果果,去拉着爷爷的手。”岛田独自在前面走着,丹子母子在后面跟着,路不好走,跟了一段,终是怕他摔倒唤了儿子上前。岛田摸摸果果的头,心情似是缓解许多。
这条路他很熟悉,疫情期间,通往乡道的路口设了卡点,岛田的活动范围就在这条一公里左右的村道上。
沿途的人家,不管家中有人没人门都敞着。岛田每到一户人家,就在门前喊道:“你好,有人吗?”在家的,人还没出来,就先应道,“是岛爷爷吧,进来坐”。
百余天的相处,早与乡邻相熟。虽然会讲的中文不多,但是岛田能听懂很多中文,包括当地的方言。
晴耕雨读
简朴是岛田给人留下的另一个印象。穿的几件衣服,大都跟了他二三十年。一双破旧的拖鞋就可以伴着度过大半个夏天。袜子前后张着口子,觉得脚没有不舒服就行。
岛田给自己定的工资是每月3300元,无论店里效益多好,从不多拿一分。除去一千元左右的房租和水电费,最大的开销就是烟钱。丹子说他烟不离手,每条裤子上都布满了烟烧的洞。余下的三分之一工资,则会捐助给贫困学生。
他在武汉的住处位于一所学校家属楼的底层,由一间二十多平米的车库改造而成,隔有一个独立卫生间,大部分面积都被书柜占据。书柜装满了书,地上也堆满了书。床上、凳子上,目之所及处,放着一摞摞用日文工整书写着的书稿和摘录的文字。
《晴耕雨读》是岛田最近完成的一本随笔,大意是对年轻人说,其实你所在乎的名利都不是成功,要像那种天晴的时候出去农耕,下雨的时候在家里看书,这种状态才叫成功。
岛田一直对中国历史充满兴趣,年轻时曾游历过中国很多历史文化名城。如今,年逾古稀的他越来越少过问店里的事,更多时间花在了撰写历史和经济的书上。
这些年与日本朋友的交流中,岛田发现很多日本人跟他之前一样,对武汉的历史基本不了解,对武汉和日本过去的联系更是知之甚少。他决定写一本与此有关的书,并用切身体验告诉日本人武汉的美好。
在给日本朋友和日媒的一封公开信中,岛田如此写道:“无论中国遇到什么样的困难,在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们都能怀着温暖的心忍受苦难,一步步地前进。这次中国人应对新冠肺炎的态度是漫长的中国社会历史孕育的结果,从中可以看到中国政府和中国人民的实力。”
新京报首席记者陈杰摄影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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