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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书摘 与天地相往来(节选) 黄公望和《富春山居图》

农村大众报 2020-09-09 14:40 大字

黄公望,富春江,《富春山居图》。

一位名人,一条名江,一幅名画。

人对江的钟情,江对人的涵养,画对后世的影响,数者间,怎样的相辅相成,又有着怎样的复杂联系?

我想以论文式的引子作开头,来表述我心目中的黄公望和他的传世名作。

公望前传

公元1279年,对南宋来说,是个悲怆的年份,这一年的二月初,寒风彻骨,陆秀夫背着年仅八岁的小皇帝赵昺在广东崖山向着大海猛力一跳,南宋王朝彻底灭亡。而此时,江苏常熟城的子游巷内,一位已经十岁叫陆坚的男孩子,还算幸运,他刚过继给了寓居在此的浙江温州籍老人黄乐,九十岁的黄乐,看着聪颖俊秀的小陆,心生极度喜爱之情:黄公望子久矣!小陆于是被改姓名为黄公望,字子久。自此,中国绘画史上的一个著名符号诞生了。

陆坚过继的原因,至今也没有确切的说法,有说他父亡,有说他父亡母嫁的,反正,总是家庭比较清苦,遂成了黄家的孩子。由此,我们可以推断,在黄公望的童年时期,国将不国,家也不家,战火的硝烟,蒙古人的铁蹄,人民的苦难,他从小就有深切的感受。

自然,在黄家,他得到了比较好的教育。子久天资聪明,勤奋好学,加上黄公的悉心培养,十二岁就被推荐参加本县的“神童试”。子久通读经史子集,能绘画,通音律,还会填词谱曲,小小少年,心中已经栽下强烈的希望种子,将来要出仕,干一番大事业。

然而,现实对黄子久却是残酷打击,元蒙统治者将人划为四等,一个南宋遗民,虽“洞达经史,通晓吏事”,但没有什么路径,科举又停考,唯一的出路,就是靠别人引荐。

接下来的两段经历,都让黄子久刻骨铭心。

1293年春,经人推荐,黄得到浙西廉访使徐琰的赏识,在徐手下做了一名书吏,但这一段时间并不长。这徐琰,为人相当不错,学问也好,对文士极为敬重和礼遇。这个时候,黄子久利用工作之余,接触了不少人,最著名的两个朋友是,同在徐琰府中做幕僚的倪照奎,通过他,结识了倪昭奎的弟弟倪瓒,还有时任江南儒学提举的画坛大师赵孟頫。

因为黄子久的办事能力强,1311年,他又得到江浙行省平章政事张闾的赏识,到张手下做了一名书吏,不过,这个时候的他,已经四十多岁了。不想,在张的门下,他却惹上了一场牢狱之灾。

事情的起因是这样的:这张闾,官做得顺风顺水,一路亨通,不断得到元廷的重用。1314年,元仁宗要张闾具体负责南方地区(河南、江西、江浙三行省)的“经理田粮”工作,什么意思呢?就是核实土地,增加税收,平均差徭。政府先张贴告示,再令田主自行申报,并鼓励大家检举揭发,如果少报瞒报,轻则按数杖击,重则判刑流放。元仁宗为使钱袋子迅速鼓起来,还派军队监督执行。时间紧,任务重,再加上一些官员的工作方法简单粗暴,官员和富豪的勾结,百姓负担反而加重,于是,民怨载道,社会矛盾急剧变化,江西甚至发生大规模的造反,闹出了不少人命。一年不到,“经理田粮”即宣告结束。元廷将主要责任人张闾问罪,同时连带到了书吏黄子久,因为许多文书、账目都出自他手,四十七岁的黄,于是被关进了监狱。

对于黄的入狱原因,也有不同说法。和黄子久同时代的钟嗣成,他的《录鬼簿》这样说:黄“先充浙西宪吏,有事论经理田粮,获直,后在京为权豪所中”。也就是说,黄入狱,直接原因并不是“经理田粮”案,而是在这个案子中,说了不该说的话,也极有可能是为张闾辩解,但不管怎么说,他失去人身自由了。

更让黄子久揪心的是,这一年,元廷将中断了几十年的科举恢复了,而他正身陷囹圄,有心参考,却无力回天。

从监狱里出来时的黄子久,已经五十岁,再次求职不成,只有浪迹松江、杭州一带,以卖卜、卖画为生。

第九个行者

黄子久有个百宝箱的布袋,布袋里有他速写素描的工具,“袖携纸笔,凡遇景物辄即摹记”,我想,布袋里应该还有一管铁笛,道人,铁笛,元朝的江南天空下,隐士道人,常用它来伴着自己,和大地天空自由相处。

诸暨枫桥人杨维桢,比黄子久小了二十几岁,年少就成名,他考中了元廷难考的进士,但因为性格原因,官场也屡屡失意,中年时,就曾跑到富春江边的桐庐隐居,在那里,他写下了不少诗文。

杨维桢的诗文,一如他那倔强的个性,独辟蹊径,标榜“复古”,崇尚“自然性情”,“铁崖体”腾空而降。宋濂赞他,四十年里,诸多学生,像群山崇拜泰山、像河流归顺大海一样,崇拜杨大师。除了诗文,还有晚年极具杨氏个性的“粗头乱服”书法。当时流行赵孟頫温润秀丽的赵氏书风,而杨氏书法,完全不守规矩,一如他的诗文,横空出世。

而杨维桢的打扮,更怪,他自小苦读的地方叫铁崖山,他的文章风格明显,人称杨铁崖,他也是个全真教徒,戴得却是铁冠,他还吹铁笛。

可以想见,都是全真教徒,都吹铁笛,虽差二十几岁,但黄子久和杨维桢应该有比较多的交集。确实如此,这一对忘年交,是非常要好的朋友,杨维桢曾这样记载他们的交往:

予往年与大痴道人扁舟东、西泖间,或乘兴涉海,或抵小金山,道人出所制小铁笛,令予吹洞庭散曲,道人自歌小海和之,不知风作水横,舟楫挥舞,鱼龙悲啸也。(杨维桢《君山吹笛图跋》)

看来,这一峰道人吹铁笛的技术,远高于年轻的杨维桢,铁笛自己制作,曲子自己创作,这些铁管,这些音符,皆是一峰道人的如意兵将,他可以随时遣意调兴。不仅如此,才高八斗的杨维桢,对黄子久的诗文也称赞不绝:“诗工晚唐。”

那么,一峰道人什么时候会吹铁笛呢?以下两种情形,我觉得很有可能会让他的笛声飞扬。

创作前。

眼前的山水,要化为纸上的风景,有时也颇费周折,那些笔墨的精灵,一开始也是躲躲藏藏,东一个点,西一个点,死活不肯出现,即便出现,也影影绰绰,模糊不清。这个时候,一峰道人,就会放下所有,什么也不想,笃悠悠地从布袋里掏出铁笛,对着群山、富春江吹,还有眼前的杂草,也是忠实的听众,那些缓缓流出的音符,不算仙乐,但也绝不呕哑嘲哳。吹着吹着,突然,前方出现了一个非常清晰的身影,须髯飘飘,背着根长长的鱼竿,蓑衣,斗笠,布衣,芒鞋,这不是严先生吗?是的,就是严先生,严先生是这条江,这座山的精灵,他经常和严先生促膝交流,他们的灵与肉,似乎早已一体。严先生微笑着对黄公望说:这不是你的画吗?就在眼前啊。

每当这个时候,黄子久,或者一峰道人,总是豁然开朗,心旷神怡,是的,铁笛的音符,勾起了他满怀的情愫,而严先生的影子又总是在他的笛声中显现。

创作后。

那幅著名长卷,一峰道人是应无用教友的邀请而画,这花了他数年的心血,真的是心和血的凝结。三四年时间画一幅画,断断续续,这不是画的烂尾工程,而是他不断过滤、不断修行的结果。富春江两岸的山峰,山峰上的树木,岩石,奔跑的野兔,江岸边的野滩,茅舍,孤帆,渔家,一切的一切,都被他揣摩过无数回,已经牢牢生长在他心中。

这一回,两丈长卷终于完成,小酒喝过,黄子久从布袋里又摸出那管铁笛,稍稍定了定调,向着大江吹了起来。这恣意流淌的音符,如让人夏饮冰泉,冬捂暖宝,舒服到心坎。

我们是不能以浅薄,或自满,或自得,来形容黄子久(不,此时应该称他大痴了)此刻心情的,富春山水,已铺洒成眼前长长的墨卷,它是吴均美文的具象显示,黄大痴终于做成了一件大事,此生所有的事,似乎都是为这件事做准备的。

好了,现在,让我们做一回画中人,和黄大痴作一番交流吧。

《富春山居图》七米长卷,起于一个平缓的小半岛,一座小桥,将半岛的树和岩石,伸向另一个广阔而壮丽的山峦,山峦的东面,山脚树木森森,垂柳依依,向山深处延伸,山峦的西边,一直到坡下,是一个向江面延伸的渔村,村庄曲折有致,茅屋错落掩映在树林间,差不多从六分之一的画面开始,一个人出现了,此人拄杖,应该是个男性,身份不详,那根杖,快要高过人头了,人略显佝偻。此后,这个人在画中共出现四次,后面三次都是过桥,第二次是比较精致的廊桥,第三次是简易木桥,第四次是已经过完了桥,此桥是那种浮桥式结构,浮在水面上,桥面较宽。不知道画家为什么这样处理,前后两次过桥,是进山,距离都比较近,而中间却间隔相当长时间,似乎神隐,然后出山。

现在,我也和拄杖人一样,要入山,先入村,有一屋引起了我的兴趣,此屋极小,稍高,左有约略见方的白道,抬头望,面前就是高山大川,这山呈三角形,遍布草木,这是典型的北宋式主峰,然而,细观其上方及右侧,则有一峰似一条飞龙卧着,一直延伸至远处的主峰。这是谁的屋子?是黄大痴理想中的小屋吗?他晚年居住在富春江边,此画就是断断续续画完的,断续的原因,按他自己的说法就是,他经常要去山里云游,想必,这一处,应该是他常歇脚的地方。

行行复行行,多日的云游后,我又来到了江湾处的一个亭子。此处江面开阔,几株粗壮的松树,枝条呈黑青色,繁茂斜映,松林下有一座精致的临水亭子,茅草斜披,围栏粗壮,显然,这围栏的树枝,是从山上砍下来不久,还散发着松枝的清香,我靠着围栏坐下来歇脚,右前方,一渔人在垂钓,左前方,也有一渔人在垂钓,他们都戴长斗笠端坐着,将脸深深地藏起来,长长的丝线抛入水中,看着他们悠悠的样子,我笑了,他们为什么要钓鱼,这江,宽得很,一网撒下去,可以捉不少啊。转念一想,呵,是我太浅薄了,他们只是在钓鱼吗?他们难道不是在修炼吗?那位,是不是严光先生呢?极有可能,他们虚心而静,这天地间的,唯有江,唯有鱼,他们不是钓鱼,是在和鱼作交流呢?

(摘自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九万里风》,陆春祥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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