龟兹献给生命的颂歌 □王晓博

西安日报 2020-08-03 05:06 大字

那震天擂响的铜钹声，似在向乡邻宣告一个生命的终结；那凄楚哀婉的唢呐声，似在讲述逝者辛勤劳苦的一生；那舒缓有度的锣鼓声，似在陪伴亲人呜咽哭泣……由两唢呐、一钹、一鼓四人组成的丧葬乐队便是龟兹，是关中大地专门从事祭祀活动的民间乐手。

龟兹又名鬼子、国子、乐人，因为一般在门口演奏，也叫门上。在关中农村，家里老人去世办丧事，为了告慰亡灵，大多情况下都要请龟兹。龟兹演奏以唢呐为主、鼓钹相配，吹打内容为接引、送别、安魂等。唢呐音色明亮、高亢、宏大，一开声就如鸿鹄一样长鸣。独有的音色、丰富的曲调，形成大起大和的凄凉之美，让关中丧葬音乐具有鲜明的地域特征。

龟兹起源时间无从考究，对于其由来众说纷纭，最多的为古西域龟兹（qiuci）国（今新疆库车）之说。玄奘《大唐西域记》写道:“屈支国（即龟兹国）……管弦伎乐特善诸国。”龟兹祖先为印欧人种，擅长音乐。从西汉元康元年（公元前65年），龟兹国王夫妇往长安朝贺，到清朝并入更名库车，龟兹国与历朝历代都有着密切联系。特别是唐朝，不仅在龟兹国设立了安西都护府，还在长安城开设“梨园”，吸引了大批龟兹国人从事演绎，龟兹乐也成为宫廷音乐。对于当时乐舞情况，白居易有诗《立部伎》为证：“太常部伎有等级，堂上者坐堂下立。堂上坐部笙歌清，堂下立部鼓笛鸣。笙歌一曲众侧身，鼓笛万曲无人听。立部贱，坐部贵。坐部退为立部伎。击鼓吹笛和杂戏。立部又退何所往，始就乐悬操雅音。雅乐替坏一至此。长令尔辈调宫微。”可见唐时音乐是有严格等级的。安史之乱后，宫廷乐师流落民间，身份卑微的立部伎所演奏的龟兹乐融入民间，成为丧事音乐。又因为他们是龟兹国人，为了不忘根本，便将这种音乐以龟兹为名。但过去民间艺人传艺都是口传心授，识文断字的少，久而久之，人们便把原本的龟兹（qiuci）念成了龟兹（guizi），把丧事演奏称为“吹龟兹（guizi）”。

龟兹又有鬼子一说，因为人们相信悲乐响起能与引路鬼魂相通，加之龟兹艺人多有些鬼精灵，把他们称作鬼子有调侃之意。

还有国子一说。是因为国子过去聚集的都是朝廷里最有文化的人，其中有些由于犯了罪被贬到民间，为求生存，有音乐艺术才能的便去作丧葬事务的乐手。因为都是从宫廷国子监来的，所以人们就把这些演奏者称作国子。十里八乡隔三岔五便有丧事，国子们基本是一场赶着一场。所以，乡间形容一个人很忙时，便说“忙的跟国子一样”。

不管龟兹如何写，也不管它的由来是什么，都不影响龟兹在民间丧葬中的重要作用。“耳乐钟磬，为之调谐八音以荡其心。”一个人辛劳一生，在生命终结之际用吹打的方式相送，这不仅是一种民俗文化，还诉说了生命的秘密和悲凉，深切而痛楚地开启了一个个活着的心灵。

龟兹在丧葬中一般演奏三次，第一次是逝者入殓时。悲怆的唢呐声破空而入、盘旋村庄，那悲凉的曲调不仅告诉乡邻有人去世了，也宣布着主家丧礼正式启动。闻曲而来的村人赶来帮忙，也打听送葬的日子。这个演奏时间较短，随着逝者装入棺材结束。

第二次演奏是送葬的前一天晚上。主家在门外搭棚摆桌，送来茶烟，若是冬天，还配有烤火炉子。龟兹们坐在长条凳上，看到有客来便吹打开了。听到乐声，接客的赶紧出门迎接，上礼的和灵前执事各就其位的开始忙活。此时的唢呐声多是高亢的。在随后的接灵、扫墓、迎客中，龟兹们都跟着吹奏开道。呜咽的曲调如泣如诉，其旋律悲痛、凄哀婉转，在黑夜里漂荡。在深夜的施礼献饭时，龟兹的音乐又舒缓有度、节奏沉重，渲染出一种悲凉的气氛，让人回忆逝者过往，悲从中来。

第三次演奏是起灵送葬时，龟兹乐则达到高峰，因为逝者将要永远离去，整个吹奏更加悲壮，令人痛彻肝肺。只见吹奏者塌蒙着眼皮，鼓圆了腮帮使劲地吹，铜钹和鼓更是一声接一声敲地震天响。龟兹们将悲凉与亢奋填塞胸间，用音乐与亡者对话，让送葬者更加悲切。有了龟兹的推波助澜，孝子贤孙们悲上加悲，尽情宣泄心情，哭得惊天动地。这时的龟兹声是抽象的、统摄全局的，对哭声不露痕迹地升华，让围观者不知不觉流下眼泪。在送葬回来的吹打还有后面的烧纸中，龟兹乐又变得轻松悠扬，用以舒缓、调节连日来的悲伤情绪，似乎在说，叶落归根，入土为安，逝者已去，生者继续。

随着一个个生命的终结，龟兹们奔走在一个又一个乡村之间。虽然他们只是行走乡村的草台班子，没有音乐人的崇高地位，却用真情为生命的离去唱着颂歌，并成为非物质文化遗产。虽然现今的龟兹增加了洋鼓洋号等多种乐器，演奏内容也注入了时髦元素，但我还是喜欢那吹打千年的四人龟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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