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隐名园几日闲
□林颐
这篇文章的标题，借了陈从周先生的文名，用来作为阮仪三先生主编的《江南古典私家园林》的读后感，我觉得是很贴切的。
陈先生是大名鼎鼎的古建筑学家、园林艺术家，阮先生对陈先生也是极钦慕的，这部作品的字里行间时常隐现陈先生的话语与身影，虽未仔细点数，经眼至少数十处的引述。这7个字的意境和题蕴，几乎就等同《江南古典私家园林》想要表达的主题。
《江南古典私家园林》是阮仪三携刘天华、阮湧三、丁枫撰文，陈建行、马元浩、阮湧三摄影的一部集中赏析江南名园的文化随笔集。参与者皆园林界名士，主编阮仪三乃同济大学教授、博士生导师，阮仪三自述，他在同济大学读书和工作时，多次聆听陈从周先生讲园林艺术。所以，这部作品事实上也是师生学业的渊源与文气相契的成果，难得知己如斯。
该书的体例，第一部分是概论，略述中国园林艺术的历史，作者概括江南私家园林的特点如下：以小见大，以少胜多；富有文心和书卷气；景色大多雅朴；因地制宜，注重塑造园林的韵味特色；园林游赏功能和居住功能的统一。中间部分是“园林篇”，扣着各处名园的游走，讲述这些园墅的特点，不独苏州，还包括周边，比如扬州、同里、嘉定等地。最后的“散论篇”，重回理论，解述江南园林的建造要领和艺术风格。
这样的作品结构，也是熟悉且亲切的，仍有仿从周作品、致敬先生的意思。陈从周的《说园》系列名篇，每篇不过数千字量，而能深切传达中国美学思想，精简明晰，字字珠玑，以散文的韵味，“散芬芳于未来”（邓云乡）。在授业案头之外，陈先生还四处勘探，考察园林营造，细究记录各处园林的特色，这也是《江南古典私家园林》的问学方法。
中国园林有悠久的历史，不过，高峰期是在明代。受经济成熟与高度商业社会的发展所趋，园林在江南地区空前繁荣，不仅成为私人的隐居与社交场所，进而成为身份地位竞逐的优越表征。正如本书概论及其后的各园林分述所揭示的，尽管形态各异，这些名园的本质都是文人园，书香与品位是俗园所无者。许多园林记文都强调主人的功名和文人地位，园主交游皆文士，雅聚一堂，客非佳流不得入。明《园冶》作者计成有言：“寻闲是福，知享即仙。”王世贞主张：“必先园而后居第，以为居第足以适吾体，而不能适吾耳目。”文人造园的极致追求，除了满足生理需求，更要满足心灵需求。这些言辞就是“隐”和“闲”的文化符码。
中国园林是由建筑、山水、花木等组合而成的一个综合艺术品，叠山理水要造成“虽由人作，宛自天开”的境界，郊园多野趣，宅园贵清新。造园亦名构园，重在“构”字，非仅土木绿化之事，要在寻景、引景、障景上花心思。北国园林，以翠株朱廊衬以蓝天白云，以有色胜。江南园林，小阁临流，粉墙低亚，得万千形象之变。“园有静观、动观之分”。小园应以静观为主、动观为辅；庭院专主静观；大园则以动观为主，静观为辅。前者如网师园，后者则拙政园差可似之。山不在高，贵有层次。水不在深，妙于曲折。因此，风景区之路，宜曲不宜直，小径要多于主道，景幽而客散，方能有景可寻，有泉可听，有石可留，吟想其间。这些论述说明，造园如作诗文，江南园林的诸般妙趣，无不贴近江南文人的诸般情趣。
江南古典私家园林之美，美在自然，美在人情，美在人与自然的和谐统一。造园有法而无式，品园无规而有范。历代造园、赏园的著述，不乏精论卓见，但多处于即兴、零散状态，围绕陈从周先生与其率领的同济学子对江南园林长期的综合系统研究，我更欣见中国文脉的静流深潜，会心处不必在远，翳然林水，怡然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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