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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上海种菜10年 父亲用勤劳与爱撑起一个家

澎湃新闻 2020-06-22 08:49 大字

原创 浩秋 我们是有故事的人

- 职 业 故 事 -

父亲的文化程度不高,只有小学文化,但这些年走南闯北的见过不少人,懂得道理也多,他说:“像咱们种菜,踏踏实实的赚钱,不偷不抢,尽可能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情,种出营养美味的蔬菜,吃的人开心高兴了,世界也就会因为我们而变得更美好。”

故 事 练 习 生 习 作

第 85 篇

-1-

2010年暑期,年仅九岁的我,从没出过县城,却跟着父母亲第一次来到陌生的大城市——上海。

父亲一生做过很多工作,当过几年的厨师学徒,也干过给人家建房子、砌水泥的小工,他还会打家具,做凳子,刻雕花。父亲说过,他最自豪的事情就是结婚的家具,婚床、桌子、椅子等,全是自己一手做出来的。

父亲经过亲戚介绍来上海种菜,说前景不错,他也当了半辈子的农民,干起这个来也是轻车熟路,而年幼的我初来乍到,对新鲜的事物一切都感到好奇。

种植蔬菜的第一步便是搭建蔬菜大棚,父亲通过大伯给的联系方式,买到了需要用的竹竿、绳子以及成卷的塑料薄膜。父亲一捆接一捆把竹竿扛到地里去,母亲负责扎绳子,而我力气小,每次只能拿个两三根,更多的时间还是跑腿送水。

父亲提前就丈量好了大棚的宽度,他用一种专门打洞的钢管,往两侧的土地打洞,深度约半米,刚刚好能将竹子插进去。母亲则站在凳子上,用布条将左右两侧的竹子扎在一起,捆完之后便是像桥一样的拱形。

大棚大约长度一百多米,一米空一个位子,便是要捆两百多根的竹子,夏天的太阳正晒,父亲怕我们中暑,让我们都回去休息,他则戴了着一顶草帽,顶着烈日炎炎在地里打洞,母亲心疼他,硬要我拉着父亲回去凉快凉快,还给了我几块钱让我跑腿去买冰棍。

竹竿捆好之后,接着就是找一个没有风的天气,将塑料薄膜盖在大棚上,父亲和大伯力气大,左右各站在田垄里用力将薄膜盖在竹竿上,母亲则要趁机将绳子甩过去固定,防止被风刮跑,而我则负责站在地头,看着薄膜不要跑歪了,哪里歪了就拽回来。

忙碌了半个月,几个大棚有模有样的,接下来便是种蔬菜,比如生菜、青菜、白菜、油麦菜等。父亲有种地的经验,却没有种菜的经验,这方面都是大伯手把手教的,怎么种,怎么打药驱虫等。

我天天调皮的到处跑,父亲也顾不上管我。他整天扎根在泥水里,研究着一间大棚要撒几包菜籽合适,观察菜种有没有发芽,发芽了什么时候要浇水,什么时候可以打药,以及长的太过密集还要拔掉一些,给予它充分的生长空间。

有人上田里兜售,推荐杀虫剂,父亲抽着半支烟任凭他说破了嘴皮子,把杀虫效果吹得天花乱坠,也不愿意买,虽然他刚刚接触这一行,知道除虫害对农业的重要性,但也不愿意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去赚来历不明的黑心钱,用的农药和化肥都是正规药店购买的,虽然价钱上贵一些,但合法合规,无农药残留。

第一季的青菜刚刚到收获的季节,父亲就开玩笑般催着母亲,让她晚上好好做一顿青菜来尝尝,而这一顿饭仿佛也意味着之前的辛苦终于到了收获果实的季节。

青菜收成了,有专门收购蔬菜的货车来收购,他们会下给我们专用的蔬菜筐,我们则要按时把青菜收好,装进菜筐里,他们一般都在傍晚五六点过来收,父亲则要记下蔬菜的重量,因为当天是不结账的。

到了第二天八九点,基于昨晚的市场菜价,货车过来算账结账,并给我们新的蔬菜筐子,而昨天晚上市场的青菜价格不贵,一块多一斤,而这个菜价每天都不稳定,涨的时候两三块一斤,便宜的时候几毛钱的也有。

父亲每天都要格外关注天气预报,而当时家里并没有智能手机,只有每天晚上七点电视上播报的天气预报,有时父亲在地里干活来不及听,我就会帮他用手机录下来,等他回来了,再放给他听,父亲回来后一边擦着汗一边夸我想的这个办法真聪明。

-2-

2011年8月,台风梅花登陆上海,村政府紧急组织人员撤离,让我们都带好简单的行李去村政府的安置室紧急避难,父亲放心不下操劳的大棚,让我们先过去,他守在这里,傍晚时分狂风暴雨如注,五六点钟的天空漆黑如墨,房间里挤满了人群,大家都望着窗外,惶惶不安。

第二天中午,父亲披着雨衣冒着风浪赶了过来,眼睛血红血红的,看样子一晚上没睡,父亲给我们带了一些吃食,又拿给母亲一些钱,父亲的头发往下滴着雨水,怜爱地摸着我的头,轻轻问我:“害怕吗?”

我哽咽着声音抱紧父亲说:“我不怕。”

门外呼啸而过的台风,吹的玻璃门吱吱作响,母亲趁这个时候拿钱去买了三桶泡面,父亲又从口袋里掏出几个煮熟的鸡蛋,暖暖的还带着余温,啃了一晚上馒头的我,见到了父亲,吃到了香香的泡面,胃里暖暖的,心里也是。

母亲躺在椅子拼接成的床上,小小的安置室,每个人分到的空间都十分有限,母亲把薄薄的毯子盖在我的身上,让我枕着她睡,而我不愿意,小心翼翼地缩成一团,钻进了母亲的怀里。

在安置室住了两三天后,台风梅花减弱了,村政府也允许我们陆陆续续离开,母亲带着我收拾好东西,心急如焚地赶了回去,我一路上看见田地里别人家的大棚全都被风吹的支离破碎,蔬菜被水泡得发焉发烂,甚至有些连钢管都扭曲了,一想到我们家还是用的竹子,心急的脚步更是快了几分。

父亲看上去好几天没有睡过好觉,焦虑的表情仿佛又苍老了许多,地里的大部分竹杆都被风拦腰折断,塑料薄膜也破了很多大洞,父亲叹息一声,无可奈何,天灾也不是用人力就能抵抗的。

母亲见父亲平安无事,放下了心里的一块石头,这几天她一直都在提心吊胆的,经常半夜惊醒睡不着觉。我还小,我也不知道怎么安慰担心的母亲,只好紧紧抱住母亲,想让她从我的身上汲取一份暖意。

大水退下去后,出了太阳,泡过水的蔬菜无一例外地烂死在地里,母亲心疼得吃不下饭,台风后的蔬菜价格一路疯涨,母亲原本的意思是想要将泡水的蔬菜抢收出来,能卖多少算多少,至少能保个本钱,父亲摇摇头不愿意,他知道这些泡过水的蔬菜,哪怕放一晚上就会烂得不成样子,他不愿意去拿这个坑害别人。

台风过后的补救工作很重要,关系到下一茬蔬菜的收成,等到天气稍微好一点,父亲就忙着把损坏的竹竿换掉,母亲则是修修补补那些破掉的塑料薄膜,而我负责将那些烂掉的蔬菜捡出去,弄的满身泥水,活脱脱像只小花猫。

晚饭后,家里人聚在一起看电视新闻,看到这次台风的受灾严重程度,父亲安慰母亲道:“还好我们刚刚起步,竹竿也不值几个钱,要是用的钢管可就亏大了啊。”母亲没好气地白了父亲一眼:“还用钢管呢,没赚到什么钱还赔进去了。”父亲嘿嘿一笑,“这不是人都没事嘛,平安就好啦。”

夏季的蔬菜大棚很热,棚内温度要达到四十多度,那么高的温度则需要给它降温防晒,不然蔬菜会被高温给晒焉晒死,而导致绝收,而夏季每天早上都会趁着太阳还没有出来的时候,盖上一种隔热的黑纱网,而傍晚太阳落下的时候,就需要把网子放下去,让夜间的棚内保持合适温度,这样蔬菜才能生长得健康而美味。

冬季的蔬菜大棚白天的热量足够蔬菜健康生长,而等到了傍晚就要密封紧所有的塑料大棚,防止晚上天气冷冻死冻伤蔬菜,而到了第二天早上,还要起早把密封的大棚扒开透气,防止蔬菜被闷坏。父亲说,“种植蔬菜是一个耐心的活,就像呵护着你长大一样,要细心的关怀和照顾。”

父亲时常还要培育菜苗,培育生菜苗,因为生菜不能生长得太过于密集,不然会损伤叶片,卖相也不好,收割也不好收割,只能先培育出苗,等到幼苗长到手指般大小,便就是生菜苗,要一个萝卜一个坑地栽种,就像种水稻插秧一样,要非常小心,不能损坏根部,否则也就是白忙活了。

父亲也会交给我一小包青菜籽,在我撒下种子的那一刻,父亲告诉我,种瓜得瓜,种豆得豆。而那时天真的我总以为发芽了就会收获新鲜的青菜,直到有一天耐不住性子,挖开土要找到青菜在哪里。当然了,青菜没有找到,而刚发芽的种子被我弄坏了根部,也枯死了。

傍晚的时候,父亲扛着锄头回来,看见大棚里被翻得乱七八糟,好气又好笑地跟我说:“种子需要时间才能长大成青菜,哪有刚种下就收获的事?!”见我一头雾水,似懂非懂,父亲抚摸着我的头说:“就像你,要长成男子汉,就需要一口一口吃饭,一天一天学习,一年一年长大,不能急。”原来是这样,小小的我,从父亲的话中知道,什么事都不能急,必须一步一个脚印。

-3-

2012年的冬季,让我印象深刻,这一年不仅仅是都市传闻中的世界末日。

入冬以来,天气一直湿冷湿冷的,上海的冬天少雪,基本很难见到雪的影子,那年的冬天却突然下了几天的暴雪。

入夜,雪花一片一片飘落,雪景美得惊心动魄。父亲却站在门口抽着烟满脸发愁,似乎指间升腾的烟火气融化了飘落的雪花,我倒了一杯开水端给父亲。父亲接过喃喃自语道:“这雪下的真是太大了。”与发愁的父亲相比,我则要为这一场难得的雪高兴,欢快地在门口堆起了小小的雪人。

父亲也似乎下了什么决心,找来一根较长的竹竿,顶端绑上了柔软的布条,我疑惑地问父亲这是干什么,父亲叼着烟说:“雪下的太大了,咱们都是竹子禁不起压,会压垮大棚。”我蹲在父亲面前好奇地瞧着,父亲有做木匠的经验,动作很快,片刻就绑好了。还朝我比划了几下:“用这个今晚把雪扒下来,等明天太阳出来就好了。”

我说:“爸爸,你这个真的好像电视里猪八戒的钉耙。”父亲哈哈大笑,摸着我的头:“小家伙,电视看的还挺多的。”我拉着父亲求他道:“晚上扒雪的时候要叫我,我也要玩。”父亲一口应下,让我乖乖的去睡觉,晚上扒雪的时候叫我。

我一觉睡到了第二天早上,父亲催着我起床上学,我埋怨父亲昨天晚上为什么不叫我,父亲搓了搓手嘿嘿一笑,伸出手刮了一下我的鼻梁:“我叫了,可就是那头的小懒猪叫不起来。”

听了父亲的话我懊悔不已,后悔昨天晚上睡的太死了。

中午在小学课间休息的时间,同学们兴致勃勃地玩着,这难得一见的雪,打雪仗,堆雪人。我也伸手抓了一把,很凉,寒冷似乎要穿透薄薄的皮肤冻结骨髓,我也冷得浑身打颤。

我似乎看见那天晚上的父亲,身体打着冷颤,一边用力扒着雪,一边搓搓手放在嘴巴,边吹起取暖,嘴巴呼出的热气转眼间又结成冰冷的冰晶,又落在满天飞舞的雪花中。我想那时的父亲,一定会很冷吧。

这场雪下了三天之久,我每天晚上都要父亲叫我一起起床扒雪,可我每次都睡的死死的,只是早上醒来时,便看见父亲扔在筐子里的衣服,湿的透透的,仿佛还结着冰晶。

父亲的手便是在这几天生起了冻疮,宽厚的手掌上布满了一道一道的裂纹血口,母亲买来了冻疮膏,一边抹一边掉眼泪。我摸着父亲的手掌,父亲的手指指甲很小或者几乎没有,以前工地干活的时候被砸过,指甲便再也没有长出来。父亲的手虽然粗糙,但很结实,充满着令人温暖的安全感。

父亲说:“等咱们有钱了,就换全是钢管的大棚,结实耐用,也让你妈少受点罪,省得每天补塑料纸。”因为风雨的侵蚀,或布条的腐朽导致竹竿散开,扎破塑料纸,母亲每天都要巡视一遍,及时的补上去,不然被风一吹,洞便会越来越大,整个大棚都会损坏,用成语说便是千里之堤,溃于蚁穴。

蔬菜是需要不定期浇水的,而父亲则要提前铺设好管道,我则负责看水泵,防止有杂物水草堵住水泵,父亲穿着雨衣在大棚里耐心调整着管道的位置,让每一颗蔬菜均匀分到雨水,才会茁壮成长。

我总嫌弃这个工作太无聊了,父亲耐心告诉我:“以后装自动喷淋系统,开关很方便,就不用你在这里看着,随随便便去玩了。”我好奇的问道要多久啊,父亲笑了笑说:“快了快了。”

父亲的文化程度不高,只有小学文化,但这些年走南闯北的见过不少人,懂得道理也多,他说:“像咱们种菜,踏踏实实的赚钱,不偷不抢,尽可能做好自己能做的事情,种出营养美味的蔬菜,吃的人开心高兴了,世界也就会因为我们而变得更美好。”

父亲让我好好念书,读好书之后也能让世界变得更美,我半知半解地点点头,答应父亲我会用功读书的。父亲笑了,欣慰地摸着我的头。

前些日子,因为疫情姐姐从天津裸辞了工作,一个人来到上海租房找工作,她辞职事先没敢通知爸妈,只告诉了我,商量好等她找到了工作,就和我回家看看,告诉爸妈自己工作在上海了。

父亲和母亲还种着几间蔬菜大棚,用着自动的喷淋系统,整齐结实的钢管大棚,确实轻松了许多,也正如父亲说的一样,苦尽甘来,苦头吃过了,甜的也就这在路上了。只不过用了十多年罢了,当年满地疯跑的小男孩也长大了,那个伟大慈祥的父亲也老了,也许真的等我们长大之后,才会真正的理解父亲,这位全天下最伟大的男人。

原标题:《来上海种菜10年,父亲用勤劳与爱撑起一个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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