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报与故人知
肖复兴
闭门宅家,无事可做,翻书乱读,消磨时日,忽然发现我国古诗词中,写到平安的诗句非常多。
“种竹今逾万个,风枝静,日报平安。”这是宋代一个叫葛立方的词人写的一阙并不知名的小令,但竹报平安是我国尽人皆知的象征。
“身投河朔饮君酒,家在茂陵平安否。”这是唐代王维的望乡之诗,远在他乡,喝着别人的酒,惦记着家人的平安,酒中该是何等的滋味。
“自别箫郎锦帐寒,凤楼日日望平安。”这是宋代陈允平的怀远之诗,写闺中情思。“从今日望平安书,我欲灯前手亲拆。”这是放翁的诗,一样的怀人念远,对朋友的牵挂,对平安书信的渴望。他们都强调了对平安日日的渴望与期盼。“尺书里,但平安二字,多少深长。”同样是平安书信,同样是宋代的词人,刘克庄的这句词,多少道出了这样的分量。
最让我感动并难忘的,是岑参的“马上相逢无纸笔,凭君传语报平安”。那种在战争或离乱之中偶遇故人,无纸无笔,急迫匆忙之中让人传个话给家人报个平安的情景,什么时候想起,都让人心动。比起同属于唐代诗人的张籍的诗句“巡边使客行应早,欲问平安无使来”要好;比起元代顾德润的“归去难,修一缄回两字报平安”,要好不知多少。
张、顾、岑三位,同样是归去难,一个只是守株待兔般空等使者的到来,好传递平安家书;一个是已经写好哪怕只有两个字的平安书信;一个是偶然与归家的故人相逢,请求转达平安的口信。一个是让平安如同栖息枝头的鸟;一个则是让鸟迫不及待地放飞家中;一个是根本没有鸟,只是心意凭空传递,如同风看不见,却让风吹拂在你的脸庞和心间。平安,让相隔的关山万重显得多么沉重。岑参的好,是因为哪怕只得到平安的口信,也可以抚慰我们的内心,它会比接到真正的平安书信更让我们感动,并充满想象。平安,在虚实之间,在距离之间,变得那样绵长,是我们心底的一种期盼和祈愿。
同在望乡或怀远之中渴望平安消息一样,有关得到平安消息和终于平安归家的诗词,也有很多。“平安消息好,看到岭头梅”,这是文天祥的诗句;“旧赏园林,喜无风雨,春鸟报平安”,这是周邦彦的词;“难忘使君后日,便一花一草报平安”,这是辛弃疾的词。无论是得到平安消息,还是平安归来,他们都是将平安与“梅”“春鸟”“一花一草”那些美好的意象联系在一起。
关于平安的近代诗词中,我最喜爱的是鲁迅先生和陈寅恪先生的两首绝句。
“我亦无诗送归棹,但从心底祝平安。”这是鲁迅先生1932年送给归国的日本友人的诗句。这一年,日本侵略者将战火烧到上海,战争烽火中,人身的安危同那随海浪颠簸动荡的归棹一样,令人担忧,这使得心中的祈愿是那样的一言难尽,意味深长。
“多少柔条摇落后,平安报与故人知。”这是陈寅恪1957年写给妻子的诗句。这一年,陈寅恪在广州中山大学教书,校园里,印度象鼻竹结实大如梨,妻子为竹作画,此为陈题画诗中的一联。陈寅恪为妻子写了两首题画诗,另一首尾联写道:“留得春风应有意,莫教绿鬓负年时。”说的正是珍重之意。可以说,珍重,是平安之后的延长线。平安,便有了失而复得之意,也有了得而再失的警醒。
人生沉浮,世事跌宕,无论在什么样的时代背景与生活境遇下,无论在什么样的变化中,哪怕我们早已经从农耕时代飞跃进电子时代,从古到今,平安都是为世界所共情共生的一种期盼与祈愿。“但从心底祝平安”,是我们的期盼;“平安报与故人知”,是我们的祈愿。
(摘自《光明日报》2020年4月2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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