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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红一年后殉网 “流浪大师”想回大街捡垃圾

澎湃新闻 2020-06-12 15:40 大字

原创 卡卡 谷雨影像-腾讯新闻

2020年5月22日,在快手上拥有140万粉丝的“流浪大师”沈巍突然宣布无限期停播。“我明明是抱着善意进入网络,却被整得遍体鳞伤。”

一夜成名让他结束了26年的流浪生涯,而今面对不堪忍受的网暴压力,他又选择用“殉网”明志,让人们重新审视与他有关的现象。

这一年的经历,沈巍形容就像中彩票一样,“好不容易熬到了,最终没领取丢掉了,这种痛比从没得到过更痛。”

撰文|卡卡

编辑|青木

统筹|夏末

出品|腾讯新闻2019年3月,上海出现了一个奇观。

一群人拿着手机,里三层外三层地围在一个地方,有些人嘴里还大喊:“我爱你。”

看这阵势,就像粉丝见面会。

等你再深入人群中一看,被众人拥趸的“偶像”居然是一个衣服褴褛,头发脏到结块的流浪汉。

他谈起国学文化神采飞扬,对路人的调侃不卑不亢,还不时冒出几句掷地有声的金句。

这个流浪汉,就是去年响彻网络的“流浪大师”沈巍。

壹 l 流浪

沈巍的故事充满了悲凉的魔幻色彩。

1967年沈巍出生于上海,妈妈是中学教师,爸爸是海员,常年不着家。

1988年高考落榜后,他听从爸妈的话,进了上海某单位从事审计工作。

一直到这里,沈巍的人生都走得平凡普通,四平八稳。

但他的一个动作,彻底改变了他接下来的人生轨迹。

在单位时,他发现A4纸只用了一面就被丢掉,既浪费又不环保,于是他把这些纸从垃圾桶里捡起来,重复再利用。

偶然间,他的同事看到他在垃圾桶里捡东西,被震惊了。

当事情传开后,单位里的每个人都认为他有精神病,尽管他一再解释,但没人听。

节约、环保,不是单位提倡的生活方式吗?为什么到了自己这里,就变成了精神病?

沈巍想不通。

自此之后,单位里没有人再和沈巍说过话。

有一天,沈巍来单位,发现自己的钥匙开不了单位的锁,他问其他同事,但没有一个人回答他。

沈巍和办公室里的空气混为一体,没人看见,也没人在意。

沈巍被喊回了家。委屈、愤怒、不解,全都化成眼泪,喷涌而出。

多年后回忆这一幕,沈巍说:“这么多年,是哭得最伤心的一次,就差大叫了。”

这之后,父母把沈巍送进了精神病院。

精神病院里,护工强按着沈巍,逼他换上病号服。挣扎中,他回头看到自己的父母,正站在身后平静地看着自己······

他们平静的眼神,足以杀死沈巍所有的希望。

三个月后,沈巍逃出精神病院,开始了自己的半流浪生活。

白天在南京路消磨时间,晚上坐末班车回家,第二天在父母没醒来前,沈巍得赶紧离开。

家,对他来说只是个免费的旅馆。

当下的这一刻,沈巍依然没想过关于离开,关于流浪。他在等待一个转折,重新被接纳,重新踏入他熟悉的世界。

但,一件事的发生,让他知道一切都不可能了。

有一次,沈巍和别人发生了争执,外婆赶来拉走了沈巍。

外婆向对方说:“你不要和他一般见识,他这里有问题”,边说边轻敲着自己的脑袋。

这个动作,敲碎了沈巍的所有期待,他决定到街上去。在那里,没人议论他,没人说他是疯子。

1993年,沈巍的流浪生活开始了。

贰 l 大师

流浪初始,虽然露宿街头,但他还会去餐馆吃饭,不过后来他发现,一切生活来源,都可以在垃圾箱里找到。

如何克服心理障碍呢?

他想到了特蕾莎修女传记中提到的话:“食物是上帝赐给人们的。”

依靠这样的自我安慰,沈巍吃下了丢在路上的包子。

最开始,沈巍还会带着刮胡刀,早上到公厕里刮胡子,到最后他胡子也不刮了。

“我知道自己长什么样子”,沈巍说。

这小小的举动,却成为沈巍的重要分水岭,他完全挣脱了肉体的桎梏,达到了精神和灵魂的自由,成了一个真正的流浪者。

从南京路到高科西路,记录着沈巍流浪的印记。

在街上捡垃圾时,偶尔会遇到自己的家人,他的弟弟会拉过自己的孩子,这样介绍沈巍:这是你大伯,快喊人。

拉开沈巍的人生图卷,你会发现很多有趣的地方,他的人生总是充满了不可思议的转折。

2019年3月,有人拍了沈巍的视频传到网上,他爆红了。

因为他满腹经纶的谈吐,逻辑清晰的思辨,再加上走到哪里都喜欢带着几本书,和他污糟脏乱的样子,形成了巨大的反差。

网友给他封号:流浪大师。

人们拿着手机,纷纷跑到上海去朝圣这位大师。

下跪、认爹、拥抱、想嫁,一系列荒诞的行为,每天都在沈巍面前上演。

沈巍以为不过一阵热潮,几天后就会退去。

但他没想到,这是一股时代浪潮,把他的人生推向了另一个轨道上。

随着人气上升,开始有网络主播上门求合作,也有人提出资助他······

沈巍离开街头,住进了宾馆。

接着,他进驻快手,有了助理,成了一名直播播主,把他肚子里的那些墨水,全都倒进直播里,他也收获了140多万粉丝。

他成为一个符号,游走在全国各地,出席各种场合,每次出现,都是贵宾级待遇。

2019年,沈巍结束了流浪生活。

叁 l 殉网

2020年5月22日,沈巍清空所有视频,宣布退出网络,他将之称为:殉网。

在网络世界中,沈巍被束缚了。

最开始,团队给他做造型,什么都弄了,唯独胡子不准动,因为一动别人就认不出他来了。

“我最讨厌的就是这胡子”,沈巍说。

但他不能剃,这是规定。

直播时,有观众来向他求一幅画,他拒绝了。

拒绝的原因,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只是个美术爱好者,远远达不到给别人作画的地步,这是一件很羞愧的事。

但在别人眼里,他的拒绝变得简单粗暴:沈巍看不起自己。

就连看母亲这件事,也让沈巍无所适从。

不看吧,网友说他薄情寡义,看吧,又说他作秀不诚心。

到母亲家,他得主动跑到楼上去看她,不能让母亲跑到楼下去看他,因为这就不是他跑去看望母亲,而是母亲跑来看你了。

沈巍说:“我有恐惧感了,我怕说错话了。”

成名之后,沈巍很少能安然入睡了,整夜整夜都失眠,失眠的时候他就跑到南京路上,盖一张报纸席地而睡。

他在南京路的街头,睡得很香。

原来的沈巍,肉体上流浪却睡得很香,现在他肉体不流浪了,心却流浪了。

有一次,沈巍和助理发生了争吵,第二天他就自己跑到街上去,谁都不告诉。

他觉得累,只是想找个地方静一静。但话音刚落,就有路人认出他来,找他合照留念。

2020年,沈巍没办法再流浪了。

《无话不说》陈晓楠 对话 沈巍,扫码观看节目

录制陈晓楠主持的访谈节目《无话不说》时,沈巍滔滔不绝地聊了6个多小时。

陈晓楠在采访中也展现出了充分的耐心。她没有急于发问,而是在沈巍一吐为快的过程中,见缝插针地抛出了自己的好奇。

她始终关注像沈巍这样,被时代甩进大众视野里,最后又被甩出去的人。透过他们的人生轨迹,可以窥得那些荒诞背后的时代裂痕。

录制前期,沈巍并不想接受采访,因为他害怕又被曲解,又被刁难。

但在过程中,他慢慢放下提防,最后敞开心扉谈论自己的人生。

采访中沈巍告诉陈晓楠,来采访这一天,是他离开街头一年来唯一一次睡了个好觉。离开了喧嚣的人群,他独自躺在沙发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就像在流浪时一样。”

陈晓楠这样评价沈巍:是一个有点“拙”的人。

正是这份“拙”劲,在进入主流社会后,总是显得格格不入。

流浪的时候,虽然沈巍衣衫不整,但他总是神采飞扬,眼神明亮,而且活得特别自由而透彻。

别人让他讲课,他说:“不用讲,讲了你们也听不进,你们只听得进一个“钱”字。”

别人让他写个字,他说:“又在表演了,书法最高境界是悄悄一个人写,我只会写几个字而已。”

别人说他需要保护,他说:“不需要,这是你自己觉得的。”

告别流浪生活的他,总是处于彷徨和孤独。

他出席博物馆的一个活动,本意是去聊博物馆里的相关历史知识,可到场的人,只知道和他握手拍照。

他最后只能无奈地说:“按理说参观博物馆是学文化的,但是你们一来就是关注拍照片。”

纪录片《流浪大师·归去来》中,有人这样评价沈巍:大家都在懵懂和糊涂的时候,被沈老师唤醒了。

有趣的是,每个站在他身边的人,都拿着手机求合照,至于他讲了什么,不重要。

一直以来,沈巍都很明白。

他说:“在我看来就像一场游戏一样,但是要有点表演的东西在里面,而这是我最不喜欢,最厌恶的东西。”

他的痛苦来自于看得很透,却又无法和这个游戏规则和解。

在《无话不说》的采访中,沈巍难得的流泪了。

让他流泪的场景,不是其他人对他的误解,不是流浪时的生活,而是他回忆起熟识的老人给他端了一碗面。

端给他面时,老人说:“我把你当朋友。”

就是这句话,让沈巍情绪失控。

一直以来,沈巍渴望被看见,渴望被倾听,他自己也说过“我渴望与人交流”。

但现在围在他身边的人,看似很关注他,其实并不在意他说什么,也并不在意沈巍到底要的是什么。

沈巍有个粉丝团,叫做沈网亲,还会举行茶话会。

茶话会结束的最后一个节目,是大合唱,沈巍的粉丝们总是热泪盈眶。

但在人群中的沈巍,却异常平静,这份平静让他显得更加寂寥。

流浪时,他虽然孤身一人,却可以和很多人交流。但现在,周围人群簇拥,他却找不到一个可以说话的人。

当沈巍决定跳进浪潮中时,一切都不可逆了。

以前,他面对周围人的恶评,可以逃到街上去流浪,因为街上没人认识他。

但现在,面对网络暴力和隐私曝光,他无处可逃。

所以,当痛苦比愉悦更多时,当他看重的声誉被慢慢摧毁时,他决定“殉网”。

对沈巍来说,这或许是一个对的选择。

《“流浪大师”归去来》

走红一年后,沈巍因网暴逃离公众视野

原标题:《爆红一年后殉网,“流浪大师”想回大街捡垃圾|谷雨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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