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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伯祥日记》中的传染病预防、盗版打击和敌伪经济

澎湃新闻 2020-06-11 14:36 大字

王伯祥,名钟麒,字伯祥,以字行,1890年生于江苏苏州,“姑苏五老”之一,编辑,文化学者,1975年逝世。王伯祥先生一生从事编辑工作多年,先后供职于商务印书馆和开明书店,长期居住于上海。新中国成立后,举家移居至北京生活,直到逝世。王伯祥先生有书写日记的习惯,一生留下日记140余册,约500万字,时间跨度超过半个世纪。北京语言大学张廷银教授牵头整理,海量日记原稿凝结成排印本20册,近期将由中华书局出版,列入“中国近代人物日记丛书”,定价1380元。《王伯祥日记》影印本已面世,此次推出附带索引的排印本,将进一步扫除读者的阅读障碍,更好地发挥日记的学术价值,促进相关研究的深入开展。《王伯祥日记》内容丰富,涉及到民国及新中国时期学术文化、学人交游、社会变迁等诸多面相,史料价值较高。现仅以传染病预防、打击盗版侵权和敌伪统治下的经济状况这三个侧面为中心,选录日记的“冰山一角”,供读者进一步了解情况。

王伯祥日记原稿

40周岁时,王伯祥携夫人秦珏人摄于上海

【按】传染病一直伴随着人类社会的发展。人类饱受它的困扰,不断与之斗争,但还是难以避免中招。传染病的暴发和流行危害人类的健康,还会对社会发展造成一定的不良影响。此次新型冠状病毒肺炎全球流行,让我们更清醒地意识到,病毒传播是没有国界的,居住于同一个地球村的人们必须共同来面对,没有人可以置身事外。民国时期社会不安定,战争摧残民生,社会控制体系不断弱化,在这种情况下,防疫的困难较大。王伯祥先生在日记中多次提及传染病,比如鼠疫、霍乱(日记中称为“虎疫”)、天花、流感、疟疾、肝炎、麻疹(日记中多称为“痧子”)、水痘、猩红热等,是对不同时期卫生防疫和医疗水平的真实记录。当时,防疫主要靠定期打针,但某些防疫针注射后的不良反应较大。一些我们现在不太担心的传染病,比如儿童容易得的麻疹、水痘等,在当时会令一家人感到紧张。新中国成立后,较重视防疫宣传,传染病出现后会采取一定的隔离措施。囿于篇幅,仅选录部分内容。日记原稿上的小字夹注在排印本中以加括号的方式与正文作区分。

1938年12月24日

上海天花盛行,被认为有疫口岸。

1940年4月26日

珏人偕雪村夫人入虹口故居视物,归途为踞寇所设之防疫队截住,强行注射药液,甚懊恼云。

1942年8月6日

珏人以次均重行注射防疫针。

1942年8月7日

过河南路南口遇阻。(执行巡捕全不晓事,明明规定防疫证有效期为三个月,余执之证乃五月廿三日所发,满期距今尚有半月馀,然与之申论木然无效,只有退而他适耳。)绕由福建路入,则又坦然无事,可笑亦复可怜也。

1942年8月8日

清晨赴徐家汇路卫生处拟注射防疫针,乃男女在烈日下排队候针者约有四百人,且号称维持秩序之白俄等人时加非礼。余睹此情形,蹶然行,乘廿二路公共汽车赴馆,仍由福建路入,至十一时复往三马路申报馆对面之卫生分处一看,烈日下依然列有八九十人,若轮至最后一人必且时及停闭,岂非空候,仍废然返馆。吁,时至今日诚难乎其为人矣。

1942年8月10日

余所持防疫证时效尚有十许日,原不必急于续办,以日前曾遇无理之事,雅不欲再招无谓之气,乃折回,拉雪村同往徐家汇路卫生处注射防疫针,不得不序立烈日下两小时始获证而归。午饭后与雪村偕行入馆,由河南路南口进,却并不查证,甚诧。

1942年8月23日

晚饮后芝九过谈,方自苏来,为言故里情况甚悉,以虎疫故迎神赛会又大作,数十年来未有也,不禁陡忆童时景象,四十载振兴教育之结果依然复返斯境,可胜叹哉!

1946年6月1日

杜克明医师今日应开明之招来馆,为同人注射防疫针,余亦奋臂受针,滋、湜两儿、濬儿及顯、预、硕三孙、锴孙均援同人家属例同到开明请注射焉。

1946年6月8日

今日杜克明医师来馆注射第二次防疫针,以故濬等亦到。余竟以畏痛避不行,殊堪自笑也。

1947年7月9日

下午为同人注射第三次防疫针,于是今夏防疫工作毕矣。

1947年7月10日

又云昨日注射之防疫针反应甚大,今日同人因发热而未到者达四分之一,下午且多早退者,士敭亦未至,故携去之钥匙竟托予同矣。

1951年6月12日

饭后,公司延请大夫为同人注射防疫液。

1965年5月29日

到家润、湜、宜都在,知润已往接燕孙,托儿所拒绝接回,并声言星期亦不令外人入见云。盖该所发见儿童中有传染病,须隔离,因有此措施也。

1965年8月7日

琴媳告托儿所又有传染病发,见燕孙不让接归云。

1965年8月15日

琴媳、元孙上午曾往西城教育部办托儿所探视燕孙,及午归。谓见伊嬉乐无恙,且晤其师保冀其聪明,下期即升中班云。惟下星期仍未许接归。并知所规凡因同班有传染病者,虽本人不沾,亦同样不令接归。且无病儿童只准隔一星期探望一次云云。其严如此。

1966年3月5日

接琴媳电话知托儿所以外间传染症甚剧,燕孙将三周留所不许出,且亦谢绝探望。

20世纪60年代,王伯祥在寓所伏案工作

【按】在当今世界,打击盗版侵权、保护知识产权逐渐成为一种社会共识。盗版严重侵犯了著作权人的合法权益,同时也挫伤了原创的动力。回溯历史可知,著作权保护意识的形成经历了一个从萌芽到成熟的过程。我国首部著作权保护法律《大清著作权律》诞生于1910年。那时,清王朝大厦将倾,这部法律没来得及发挥作用,便被时势的浪花卷起,抛向了民国的沙滩。很快,后浪奔涌而来,《中华民国著作权法》颁布并经历几次修订,相应的施行细则出台,出版行业协会组织建立。新中国时期,对于著作权的保护更加完善、深入。目前,《中华人民共和国著作权法》正处于第三次修订过程中。王伯祥先生作为开明书店的编辑,是出版业的资深从业者,对于打击盗版一事格外关心,在日记中常常提及。民国时期,盗版层出不穷,对其打击力度较弱。当时人们对盗版的称呼多为“翻版”、“翻印”等。《王伯祥日记》中涉及盗版的内容,具体而言多为对盗版行为的取证及举报、处理方法与遇到的阻碍,以及如何防范盗版等问题。

1934年4月26日

发见大连湾路大同制本所装订翻版《文法与作文》,因扭交汇山捕房。但重重黑暗,经良久麻烦始将该翻版人拘执,预备明日解送法院刑庭诉讼。

1934年5月9日

盖道始来告,翻版案无甚发展,不值得提起私诉也。

1936年7月22日

晓沧来,为翻版书侵害其利益,颇见愤恨,但翻版事根绝至难,出版家亦同样感受压迫也。 丏尊劝其再考虑,勿先单独提起诉讼,竟致欲罢不能,反觉受累云。

1938年9月7日

为市上发见林语堂编《开明英文读本》有翻印本,特委托登报通告各贩卖书商,注意拒绝销售,并征求举发翻印之人。

1941年7月3日

致道始,送书签样子及陈告捉翻版停顿各事。

1941年7月5日

翻版事榆林路捕房延不肯办,而薛荣鑫则旦夕来缠,厌苦极矣。今日捕房人竟传言要钱,因由雪村属君毅与之接洽,许于破获后酬以五百元(薛已许其千五百元),始允即办,但阳生等赶到捕房,又托言礼拜六,须下礼拜一再办云云。黑暗如此,复有何言。予始终认为不理尚得中道,殊不必徒为纷纭也。

1941年7月9日

致立斋,送查获翻版通讯稿,托在《申》、《新》各报发表(虹口翻版昨已由榆树路捕房抄获二千馀本,车送法院,人已远飏,未起诉,所耗已二千馀金),聊示打草惊蛇耳。

1941年7月18日

虹口破获翻版案经季康之疏通,决与和解,即将所拟悔过书稿及当事者登报道歉稿送道始核阅,约明日晨取回。

1941年7月19日

翻版人史孟邻、王高清介刘季康、夏广隆、周文夔来签悔过书,先约君毅来莅。君毅以四时至,史等直至五时始来,谈妥已将六时。

1941年7月21日

致道始,送办理翻版案公费五百元,并附代撰跋文。

1942年3月31日

谛电话见告,谓在来青阁见到《廿五史》翻版书,但无法干涉,亦惟有徒感关切而已,时事其胜叹哉。

1942年5月11日

为文化书局翻印《廿五史》事致函书业联合会彻查。

1942年5月12日

索非来告,顷于散馆后与调孚出访翻版《廿五史》,果于三马路抱经堂购得一部。询其来源,谓出自文化书局,因将书送会以凭根究云。余惟不欲泰甚,默叹作奸犯科之愚顽而已。

1942年6月5日

书业联合会抄转文化书局为翻印《廿五史》事道歉函,其中罅漏尚多,因复书会中驳正之,仍请为风纪前途注意。

1943年6月25日

为遏止翻版事,为书业公会草通告及分致北平、东三省公会函。

1949年6月5日

书业联合会抄转文化书局为翻印《廿五史》事道歉函,其中罅漏尚多,因复书会中驳正之,仍请为风纪前途注意。

1952年12月2日

南洋各埠发见翻版开明旧地理教本,特拟启事一则,备在香港报纸揭登,藉释群疑。

1912年,王伯祥与叶圣陶(右二)、顾颉刚(左二)等人摄于苏州

1975年春,王伯祥与叶圣陶(后排左)、章元善(后排中)、顾颉刚(前排左)、俞平伯(后排右)摄于叶宅庭院。世人将其合称为“姑苏五老”。

【按】自1941年1月6日起,汪伪政府中央储备银行开始发行中央储备银行券(简称“中储券”),与中、中、交、农四大行的法币等值流通。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军侵入租界,上海的“孤岛”局面不复存在。敌伪当局无法套购法币外汇后,开始考虑以中储券收兑法币。在这一过程中,市面上必然会产生震荡。对于生活在上海法租界的王伯祥先生来说,自此,日常生活开始受到影响。法币与中储券之间的兑换折扣迅速下降,带动物价飞腾,一时人心惶惶。随后,汪伪政府颁布《整理旧法币条例》和《禁止旧法币使用办法》,强行使法币退出流通。《王伯祥日记》对于物价的记录十分详细,小到一份炒饭、一碗面条、一个馒头,都会多次记录价格的变化,并感慨其家庭经济状况逐渐变差。王伯祥先生子女众多,抗战时期,有的子女在后方生活,寄送家书的同时一并寄些钱款。后方依然使用法币,但王伯祥先生必须把法币换成中储券才能在上海使用。按敌伪当局的规定,法币与中储券的兑换比是2:1,所以王伯祥先生子女寄来的钱款,到了上海立刻缩水一半。王伯祥先生在日记中写到:“款至此间只有一半,殊感肉痛”,这种荷包瞬间变瘪的“肉痛”,我们应是完全能够理解的。

1942年3月19日

接绍虞三月十三日信,托将存款换中储币(近日与法币已生差额),愿贴水,因即转属孑如代办之。

1942年3月26日

午与雪村同过西南酒家,吃腊味饭一盅,计二元二角五分。(日来法币为储币所挤,致生差额三成,物价因亦陡涨有超过五成者。)

1942年5月21日

市面剧变,中储券本已压法币而乙之(由对等行使抑为七七折),今又挂牌抑为七一折,奸侩黑市遂大活动,刺戟物价瞬息踊腾。

1942年5月22日

报载军票与中储券已发生确定连系(中储券百元当军票十八元),法币复见低抑,一夕之间又自七一折降为六六折矣。

1942年5月23日

市面又变法币折为六十,闻尚将下降,更不知伊于胡底也。

1942年5月25日

法币又抑为五三折,市面益见动荡。

1942年5月26日

法币再抑为五折,一切物价不啻骤涨一倍,民生憔悴已可知,然谁能保不再下抑乎?伊于胡底,诗人先我叹之矣。

1942年5月29日

市情动摇益甚,各界均惶惶,物价愈腾,我辈恃薪水为生者竟不敢措想矣,奈何……廉逊来,亦为市况剧变发愁。

1942年5月30日

托孑如取出绍虞及余存入浙江实业银行之储券千元,备不时之需。雪村示余雪山五月九日信(由士佼转到),知内地情况亦复欠佳,颇露消极态,非复前此凌厉之概,岂在港受挫又影响心理乎?然大局如此,诚不容乐观也。心庵来谈,知平津往事演变正如今日之上海耳。(是可知沪地情形真乃初尝异味,将来愈演愈烈,不知若何过去也。)为之扼腕愁叹不止。

1942年5月31日

市情奇幻,币直强抑,诚不知明日是何景象也。

1942年6月1日

报载周佛海谈话,八日起两星期内法币须折半兑换中储券,而所收法币只限中央、中国、交通三行之无上海以外地名者始可照兑,其他杂钞概从废弃,中国农民银行钞亦绝不通融云。此举影响甚大,闻有帮佣、老妪毕生累积数百元,以所执皆农民钞,一旦遭废,竟致悬梁者,呜呼,可概其他矣!

1942年6月17日

给金才节赏十元,学骥、华坤各五元(仍用法币,今后将禁不流通,改用储券)。

1942年6月19日

接诚之昨寄信,托售《丛书集成》,盖为储券推行之故,原有财产平空打一对折,陡见窘迫,遂动斥卖藏书之念也,展读凄然。

1942年6月22日

法币今起抑不通行(回乡恐非力所能及耳)。始携冷饭入馆,当午以开水泡食之用咸蛋及大头菜等下之。后将以为常,盖外间物日贵,无法应付矣。

1943年4月26日

其忱可嘉,而款至此间只有一半,殊感肉痛,即寄竹报癸十七号,复告家中琐事,并戒后勿再划款来。

《王伯祥日记》,张廷银、刘应梅整理,中华书局2020年6月出版,8611页,1380.00元(本文来自澎湃新闻,更多原创资讯请下载“澎湃新闻”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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