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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寂夜堪可寄托 序《亲爱的夜晚们》

攀枝花日报 2020-06-05 06:34 大字

□干海兵

夜晚降临,灵魂从滞重乏味的具象生活场景中开始升腾,它五彩斑斓、动荡无依,真切却又虚缈。个体生命内在的孤独,让诗歌成为了灵魂的另一种回音,构筑起个人情感体验与大众审美经验的秘道。尤其是在泛快餐化的当下,过于丰富芜杂的现实语境,对应出的却是功利化的趋同表达,我们从何处来、向何处去,我们的所闻所见所思,和“我”究竟有多大的关系。读马质彬的《亲爱的夜晚们》,我似乎触及了他灵魂敏锐多思的甚至纤弱幻变的神经。

《亲爱的夜晚们》选诗近两百首,题材多为碎片化的即兴感悟,作者不事语言的精耕细作,而更多倾心的是想象力飞翔的恣意和灵光一闪的快活。“一株夜游的植物/多数时候借助晚风的浮力飞行/经过许多地方——见过/空玻璃杯染着时间的桑葚汁的颜色”(《一株夜游的植物》);“在独行的夜路上,似乎要提防/黑猫的炮弹和蝙蝠的飞镖/冰凉的黑往前额和眼皮上堆积/心跳与步伐的节奏越来越不匹配/心房里难道关着一只蜂鸟吗”(《在独行的夜路上》)。现实生活的荒诞和无奈,让挤身其间的生命局促又焦虑,作为世俗规则的反向,黑夜在作者笔下成为了对抗白天的载体,它不断释放出鲜活的有张力的意象,从而提升审美的趣旨。在第一首诗当中“空玻璃杯染着时间的桑葚汁的颜色”,“空玻璃杯”本是可加揣摩的标靶,染上了“时间的桑葚汁的颜色”后,语言的有效性退居其次,成为更广阔的隐喻的背景。好的诗歌并不需要明确告知读者什么,而是给他提供一种介入的可能,马质彬擅长用模糊的甚至暧昧的语词互动,转换出诗意可供腾挪的空间,笔法很活。在后一首诗歌当中,“黑猫”“炮弹”“蝙蝠”“飞镖”“心房”“蜂鸟”等本体和喻体的搭配并不奇崛,但因为黑夜这一主线的穿凿,给人以平和之中的跌宕,让诗歌的布局一下灵动起来。

夜晚虚空浩大,如果找不到真切细微的切口,诗人是难以呈现它深沉幽邃的魅力的。和充满奶汁味的良夜相比,寂夜对于个人内心的深省和逼近生命本质的追问,更富诱惑力。马质彬出生在湖南小城湘潭,和大多数挤进都市的年轻人一样,他的履历简单却不寻常:随时代的齿轮环环相扣地递进着人生,在获得发展动力的同时,也深切体味到这部巨大机器的冰冷和锋利,稍不合拍,难免留下伤口和血痕。而诗歌,就是马质彬观察这部机器、感受世界的异质之花。“你将被故土的人不怀好意地谈论/你将不再被故土接纳/你将最终被烧毁在异乡/暮年终老不能享受故土的土葬”(《路》)。一个人在大步奔向远方的同时,却把充满疑问的自己留在了原点,奔走的过程变成了寻找的过程,得到即是失去——不然如何会在“异乡”被烧毁,或者被“异乡”烧毁。马质彬诗歌中反复出现的对立纠缠的意象,有着自嘲式的冷色调的痛感,比如《污浊的水如果想要闪耀》中想要结冰的污水,比如《苦瓜》中以突凸对应圆滑、以苦涩对应清甜的苦瓜。诗人希望通过卓尔不群,来获得人性短暂而闪耀的亮光,找到灵魂飞翔的翅膀,是难能可贵的。

当今诗坛,大多数诗人基本都是用脚在写作:他们相信固有的道路、追随清晰可见的脚印。而马质彬仅仅用“亲爱的夜晚们”的书名就将自己与他们区分开来。他对诗歌的理解、对题材的选择、对语言的使用,都是有辨识度的,重要的是,他还有对生活的激情和对艺术的探索活力。“当人们把月亮拍摄得异常清楚/环形的坑洞明亮,并且/不知羞耻地相互混淆/金色温润的表面被摩擦创伤/其上的琼楼玉宇就开始拆迁”(《当人们把月亮拍摄得异常清楚》),这首简单得甚至有些语言瑕疵的短诗,对世俗价值的反讽,在学院派看来不够精致,在口语派看来不够直接,但有勇气和想象力来这样切入月亮这一古老意象的,却只有马质彬。在飞速发展的物欲化进程中,抒情对象将被赋予崭新的时代含义,传统审美载体因时间和空间的改变,需要出现新的与“人”映照的意蕴。马质彬善于发现琐碎生活中潜藏诗意的细节,也乐于用反潮流的书写笔法去揭示恶、彰显美,他的诗思跳跃活泼,行文别具一格,常会带给人新奇的阅读冲击。

一百五十多年前,法国象征主义大师波德莱尔就在他的《忧郁》中写到过工业时代的夜晚“当天空像盖子般沉重而低垂/压在久已厌倦的呻吟的心上/当它把整个地平线全部包围/泻下比黑夜更惨的黑暗的昼光……”现代文明,尤其是瞬息万变的科技热潮的席卷,更让有血有肉的独立的生命个体开始特征模糊,成为了标准化的利益共同体。谁还能与孤寂的夜晚对话、谁还愿与深邃的夜晚交谈?马质彬视夜晚为“亲爱的朋友”,彼此观照、相互慰藉,在亦真亦幻的黑色“情景”中呈现着善和美的亮光,因此,他的这本《亲爱的夜晚们》也称得上是一本心灵之书,置之漫漫寂夜,堪可寄托愿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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