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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古学者郑嘉励:在杭州想象南宋

无锡市中级人民法院微信号 2020-05-29 16:03 大字

据说,北宋汴京的御街,较南宋御街“先前阔多了”。南渡后,一切因陋就简。飞短流长的谣言,骚动不安的情绪,从御街两侧蔓延开来,弥漫了整座城市,继而传播到帝国的很多地方。南宋御街遗址考古挖掘之后,我们想象的南宋历史可能会更加生动具体。本文节选自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研究员郑嘉励的考古随笔集《考古者说》,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0年4月出版。

杭州南宋御街遗址

杭州,也许不能算是特别有“王气”的地方。晚唐乱世,钱镠割据两浙,定都杭州,至北宋太平兴国三年(978),钱氏吴越国纳土归宋。吴越有国,前后不足百年。

宋室南渡,宋高宗赵构以杭州为“行在所”,改名临安府,承袭钱氏吴越国奠定的旧城格局。南宋一朝,偏安江南,国祚延续一百五十三年。

同样的城市,同样的湖山,同样的安于一隅,吴越王钱镠与宋高宗赵构,同样的高寿,都活到八十一岁。明末的市民小说《西湖二集》卷一《吴越王再世索江山》,索性将宋高宗皇帝,描述成钱镠的转世投胎,从中原南渡前来杭州,为百年前消亡的吴越国向宋朝讨旧债。

临安府成为大宋都城,完全由于历史的因缘际会,底子依然是原来的旧杭州,只在地方城市的格局上,稍加升级改造,象征国家权力的大内皇宫、中央官署,象征天命所归的太庙、郊坛、社稷坛、景灵宫等礼制建筑,都在旧格局的基础上缝缝补补。这与北朝洛阳、唐都长安、北宋汴京,一开始就以都城为标准规划的、方正规矩的“规划型城市”根本不同,因为受具体地形、传统格局的制约,杭州城区南北狭长,形如不规则的腰鼓,即使升格为“首善之区”,还是一副“腰鼓城”的模样。

腰鼓城内,有一条纵贯南北的大街:南起皇城北门的和宁门,经过朝天门(今杭州鼓楼),两侧有太庙、三省六部等中央官署;穿越朝天门,一路向北,街道两侧,店铺林立,坊巷密布,南端有宋高宗退居太上皇时居住的德寿宫,北端的观桥附近,则有社稷坛,是朝廷祭祀土谷神的场所;过了观桥,街道折西而行,终点为供奉帝后御容的景灵宫,即今杭州武林路与凤起路交叉口附近。

这条南北长街,就是南宋御街。根据考古勘探,其遗址主体位于距离今日杭州城内中山街地表以下两三米的深处。

古人搞建设,造房子,通常在前人的房基上加筑台基,元明清民国时期的地面,依次叠压于南宋地层之上,层层累积,不过八百年,南宋时期的路面,已经深埋地下,非经发掘绝不可见。现代人建造房子,正好相反,向地下挖掘房基,城市中每一座高楼大厦的每一根钢筋水泥的桩子,都曾经穿透南宋临安城遗址的胸膛。

御街是都城的中轴线,也是都城的门面。每逢皇帝出宫,赴太庙、社稷坛、景灵宫行礼,他乘坐的玉辂,都伴随着浩荡的仪仗队伍,沿御街前行。京城居民,夹道伫立,翘首观礼。这是民众喜闻乐见的大游行,也是朝廷乐于宣示“君权神授”的舞台。仪仗队的汉官威仪,看客们的敬畏眼神,让这个场面,充满了神圣而庄严的仪式感。

据说,北宋汴京的御街,较南宋御街“先前阔多了”,宽200余步(约合今300米),中间是专供皇帝辂车通行的御道,普通行人只能在御道两侧的朱杈子以外行走,杈子内有砖石砌筑的御沟用以排水,近岸两侧,种桃种李种春风,姹紫嫣红开遍。据南宋周煇《清波杂志》记载,御街实在太过宽阔,东西人家竟然“有至老不相往来者”。

南渡后,一切因陋就简。临安城,规模小,人口多,又未经过大规模的城市拓建,尽管御街也是皇帝的“乘舆所经之路”,却远不及汴京的宽阔。据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的发掘研究,皇宫和宁门至朝天门段,是元旦大朝会的场所,路面稍宽,约 15.5米,尚不及北宋御街的零头。2004年,杭州严官巷曾经发掘过一段御街遗迹,如今建有“南宋御街遗址展示馆”,断井颓垣,外地的朋友,到此一游,看不出名堂,都说御街也不过如此。原来以为姹紫嫣红开遍,如今才知道全无南宋皇城的繁华气象。我说:“其实,这样挺好的,偏安小朝廷的气质,本该如此。 ”

朝天门以北至观桥段,据2008年中山中路段发现的御街,路面完整,宽度约11.6米;观桥转西至景灵宫段,民宅密集,御街更窄,未经发掘,推测宽度在3至9米之间。

我读杭州市文物考古研究所编《南宋御街遗址》考古报告,以为这实在是重大的考古成果。从此,我们想象的南宋历史可能会更加生动具体。据《宋史·舆服志》记载,绍兴十三年(1143)制造的天子出行乘坐的玉辂,轴长“十五尺三寸”,约合今5米,前由大马牵引,左右又有大量随从,辂车在御街上行进,占道宽度当远在5米以上。因为御街个别路段过于狭窄,即使以中段11.6米的常规宽度,恐怕也不足以保障辂车顺利通过。所以,文献记载,皇帝从皇宫出发,赴太庙、景灵宫行礼,只好屈尊,弃用辂车,改乘小型的辇车。

宋高宗、宋孝宗皇帝退居太上皇时,居住在德寿宫(孝宗改称重华宫),因为地处凤凰山之北,也称“北内”,凤凰山皇宫为“南内”,可见两宫在南宋政治生活中的重要性。大家知道,宋孝宗与他继位的儿子宋光宗皇帝之间,关系紧张。精神失常的宋光宗,在父皇病重时,执意不去重华宫探望,在父皇驾崩后,任凭大臣如何苦劝泣谏,始终不肯出面主持丧礼。

御街两侧,每天都挤满了望眼欲穿的民众,期待皇帝从“南内”出发,前往“北内”主持丧礼,然而,始终不见皇帝的车队从和宁门出来。这个帝国的文官政治,号称“以儒立国、孝治天下”,因此,一时间人情汹汹,山雨欲来,国将不国。

这不是一条特别宽阔的街道,或许还不及今日所见的熙来攘往的杭州中山街。飞短流长的谣言,骚动不安的情绪,从御街两侧蔓延开来,弥漫了整座城市,继而传播到帝国的很多地方。好在赵汝愚、韩侂胄等大臣,当机立断,发动政变,果断逼迫宋光宗退位,拥戴宋宁宗即位,代为执丧,终于化解了这场政治危机。我简直可以想见,当消息传来,御街两侧的官署、店铺、民宅里的人群,欢欣鼓舞的模样。

郑嘉励著,《考古者说》,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20年4月出版(本文来自澎湃新闻,更多原创资讯请下载“澎湃新闻”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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