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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人伞(节选)

宜宾晚报 2020-05-25 12:02 大字

江南多雨。春日潇潇春雨,夏日雷鸣雨骤,秋日绵绵秋雨,冬日冷雨纷飞。

每当细雨飘飘洒洒,走在街上,行人之间隔着一道雨帘,仿佛各自坐在“的士”里一般,互不相干。这时,不再是各人头上一片天,却是每人头上一顶伞。

雨天,我和妻外出,总爱共撑一把伞。伞下的世界,成了地地道道的“两人世界”。漫步在雨中,不论我们走到哪里,我们总是在同一把伞下。

我们买过各种各样的伞。不论是两折的、三折的,不论是尼龙的、花布的,不论是直柄的、弯柄的,也不论是有机玻璃把手、克罗米把手,总觉得不满意。因为通常的伞,只是单人伞,在雨中两人共撑,要么妻湿了右膀,要么我湿了左臂,要么妻湿了前襟,要么我湿了后背。我曾开玩笑地对妻说,最好买一顶警察岗亭用的大伞!

有一天,我和妻逛百货店,忽地见到一种从未见过的新伞:那伞虽说也是折叠伞,却有两个顶,一撑开来,伞面是椭圆形的!这伞,比通常的伞大了约莫三分之一……

“这是双人伞,杭州生产的新产品。”看到我和妻细细地看那新奇的伞,售货小姐就走过来介绍道。

“买一把!”我和妻异口同声道。

从此,每逢雨天,我和妻总是同撑这把双人伞外出。这把双人伞,伞面上红黑方格,典雅大方。伞下,我和妻娓娓而谈,把风雨置于度外。很多人透过雨帘投来惊诧的目光,咦,这把伞怎么格外大?怎么是椭圆的?这时,我们感到分外的自豪。我曾听说,新疆维吾尔族姑娘走在街上,朝她看的人越多,她越自豪。这时,我们也似乎有着同样的自豪感。

有一回,风雨大作,黄豆般的雨滴落在汽车顶上,溅起一层密密的乳白色的水雾。行人用双手紧握伞柄,缩着头,靠边走。我们却撑着这把结结实实的双人伞,坦坦荡荡地信步雨中,偷闲观赏着急雨中的街景,头顶上雨水打在伞布上的蓬蓬声和脚下流水的哗哗声汇成一支骤雨交响乐……

自从有了这把双人伞,我们在雨中拥有属于自己的一片天。

伞随人移。不论是迅雷猛雨,不论是如丝微雨,不管我们走到哪里,在伞下,永远无雨。

这伞,是一把“保护伞”,是一把“安全伞”。

回到家中,收起双人伞,透过窗玻璃上的水幕,望着倾盆而下的滂沱大雨,我不由得记起唐朝杜牧的诗句:“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

此情此景,忽地使我产生一种异样的感觉:仿佛我的家,是一把永远张开的硕大无朋的双人伞!正是在这把双人伞下,任凭窗外黑云翻墨,白雨跳珠,这里却是我和妻安安静静的“两人世界”。

我和妻已经走过金婚—结婚五十周年,该算是“老夫老妻”了。最初,我们建立小家庭时,是一个“两人世界”。在人生的春天,那是一个忙忙碌碌的“两人世界”,我们忙于建设小家庭。有了两个儿子之后,“两人世界”不复存在。想不到,如今我们步入人生的秋天,随着两个儿子分别去了台北和旧金山,我们在上海的家再度变成“两人世界”。这时,我们倍觉那“世界”的另一半是何等的珍贵。我和妻真可以用“相依为命”四个字来形容。

那回,我去美国探望小儿子。自然,我和妻同行。去美国,小儿子是“有车阶级”,我们也就用不着带伞。

回国之后,妻却找不到那把双人伞了———她太珍爱那把伞,藏在壁橱深处,藏得太好了,反而找不到了!

望着妻怅然若失的表情,我说:“不要紧,再去买一把就是了。”

我和她又去那家百货商店。可是,居然连那家百货商店都无从寻觅!时过境迁,那家百货商店已经被一家台商买去,另开新店了。新店里,没有双人伞。

后来的事情富有戏剧性:天冷了,要用电火锅了。妻在壁橱里寻找电火锅,我打着手电筒在一侧帮忙。找呀,找呀,忽地在雪亮的电筒光柱中,闪过一团红黑相间的东西。那不是“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双人伞吗?真可谓“得来全不费功夫”!

于是,在阴霾清冷的冬雨中,我和妻又撑开了那把失而复得的双人伞。

———本文节选自叶永烈著、中华书局出版的《双人伞:叶永烈家庭传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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